远翔更加疯狂地掉进思念的圈套里,逃不出去,又忘记不了。他回到家里,脑子里先乱后静。顶楼又传来撕打的声音,那是无能的丈夫在对有不孕症的妻子饱以老拳,虽然这位丈夫常常对外宣称是支持计划生育,坚决不要后代云云。远翔用枕头压着脸,好象要闷死自己!
他莫名其妙地大口喘气,想起缨子的笑容!假如现在是和缨子生活在一起了,那么可以幸福吗?得到自己的爱情?还是仅仅得到了缨子?是的,也许结婚后,会因为各种突如奇来的矛盾而争吵!爱情生活,就是相互搀扶相互忍耐着并肩过日子吧?想那么远干什么?我究竟是爱上一个人,还是爱上了纯洁的爱情,爱上了爱情本身?或者,更可笑的是爱着一个回忆!回忆?让自己痛苦的回忆,要把你忘记我真的真的做不到,缨子,你到底在哪里?你过的好吗?
你和我都是旅人,漫漫人生路相遇携手一段,匆匆时光后,别离分踏夕阳下的白霜之路,跋涉中充满悲壮,也有血色的景物,再见面或是白头……感觉已近秋分,天将渐凉,听雨的人又要多了。
从昨天傍晚起,红星别墅区就开始下雨,之间没有断过。
雨声是至清至意的,喜欢听雨的女孩,内心也有风儿和松涛之声。
上午的雨如泼如注,鸣金击玉,伟如千军万马交戈于战场;晚上,雨小了,绵绵丝丝,淅淅沥沥,如诉如泣,陡然令潮水般的感伤涌上心头。
缨子倚立窗前,和远翔一别已近两月,她面容有些许憔悴,如黄昏时的云彩。她正看着手上那枚让远翔伤心欲绝的戒指,美丽的结婚戒指,在昏沉的天幕下也发不出光芒。缨子想起了远翔,那个儿时的玩伴,那个可以为她牺牲一切的男人。她忽然又想到自己的丈夫,他被警方传讯有两天了吧?缨子侧着脸看着对面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很晚的时间了,自己是不是该吃点东西?她的长发挽起,插着一支蝴蝶夹。她离开窗户,慢慢走到梳妆台前。桔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地毯上,照出她美丽的红鞋,血红色的鞋。
她穿着旗袍,高贵端庄,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有时候,她怀疑自己的存在,认为那只不过是一具美丽的肉身。她举起右手,探到脑后,轻轻拔下蝴蝶夹,长发瀑布般滑落下来,那一刻,她是激情澎湃的。再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一张年轻漂亮的脸,略微补妆,会更加明媚。她抓起一支画笔,精心地描眉,再把口红转出来,往下唇上涂几下,好了,她对自己的样子很满意。好象少了点什么,是香味,她突然慌张地拿起香水在头发上喷,一瓶洗发液从梳妆台上掉下,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出来。
落地的声音很响,那说明房间里安静的可怕。雨声呢?怎么听不见雨声了?她冲到窗前,看见外面灯光里的雨丝更小了,飘飘斜斜的,她打开窗,终于能听到雨丝和大地的厮磨声。有风吹过,几滴雨水落到她脸上……她退开几步,回头看淌在地上的红色液体,那并不是她最喜欢的洗发波,但是这满屋清香在雨声里叫人如此沉醉。
时间过的真快。他不会回来了,他肯定完蛋了。电话突然响起,铃声刺耳。她飞快地抓起电话筒。
“缨子,他完了,我们快跑吧,走多远算多远。”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你在哪里?”缨子的左手按着心口。
“别问了,我要走了,那个混蛋,他自作自受,他没爱过任何女人,他爱的只是钱,哈哈哈……”那女人发出疯狂的笑声。
“谢谢你。”缨子慢慢说。
“你自己保重吧!”电话挂了。
缨子发呆了几秒钟,忽扔下话筒,扑到床前,从床下拉出一只电子皮箱。她输入密码,打开箱盖,里面是崭新票面的一百五十万元人民币。在一沓沓叫人手脚发颤的钞票上面,还有几袋白粉。缨子抓起那几袋白粉扔到床底,她锁住皮箱站起身,四下张望。枕头上放着一本帐册,那是天津“芝菊原料厂”的内务收支帐册。缨子拿起帐册转身冲到窗前,用力把帐册扔到下面的花架上。她返身喘气,猛抬头看着床前柜,写给远翔的信还在里面。她打开抽屉,拿出那封已经写上地址贴好邮票的信,揣入胸口。
提起皮箱,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一眼屋子,转回身取下门后的橘黄色小伞,把梳妆台上的灯闭了,桔色的灯光被黑暗吞没。
下了螺旋梯,在黑暗里穿过前厅,到吧台前面打开雨伞,有微亮的闪电出现,刺透玻璃窗把酒架上的各式红酒映亮。缨子打开大门,走出去,雨水掉在伞上“滴答”作响。她回身把门锁死,周围被削剪成球状的林木在黑色中隐伏。缨子呼出一口气,四处看一看,往车棚走去。车棚门锁着,她忘记拿钥匙了。
从这里的红星别墅区到“颐洋”长途汽车站步行不过十几分钟,缨子没有再上楼去取钥匙,而且她想起汽车已经没有多少油了,况且车牌号也一定被警方掌握了。
她推开铁栅栏门,举着橘黄色的伞走上公路。夜色凄迷,风雨比之前大了一些。缨子觉得浑身发冷。她穿着旗袍提着箱子,象一个幽灵般在雨中行走。
一辆辆闪着耀目灯光的汽车从她身边擦过,晃的人睁不开眼。她寒着脸,快步走着,脑子里又想起了远翔。她奇怪自己谁都不想,偏偏想起远翔来。她不清楚自己爱不爱他,也许很爱很爱,也许根本只是回忆里的习惯,每当困惑和疲倦时,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个小个子男人。在上次返回沙漠城之前,她就意识到丈夫贩毒的交易有败露的可能,所以她才要回去看望母亲和弟弟,顺便见一见远翔。想起她的丈夫,这个喜欢冒险的男人,他的身边不知道还有多少女人,刚才给自己打电话的只是其中之一。他终于翻船了,终于要被老天惩罚了。自己从没有吃过他的醋,因为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嫁给他,完全是因为他有钱,对方娶她,也因为她漂亮。古今中外最平等最有效的交换。
她又想起初来北京时在酒吧里做女接待时认识他的情景,他的气派,他的潇洒,他的挥霍无度,所有一切都叫自己无法相信那该是怎样的生活。后来,她嫁给他,同样也拥有了这一切,却发现了背后的黑手,他是个毒品贩子,有两家工厂也是掩盖罪恶的门面幌子,否则他无法说清哪里来那么多钱。狐狸终于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他被警方盯上了,他发觉后抽调工厂的钱要打通关节,可惜没有如愿。缨子想着,忽然笑了笑,担惊受怕的日子来了,自己被拉下水,现在还要被他拉向死亡。
看见了汽车站的灯光,缨子紧张的神经有所松弛。她走到汽车站前,发现墙上的邮箱。从怀里摸出信来,小心地拉展,她看着“高远翔”三个字,低头吻在名字上,然后把信塞进邮箱。希望你能收到这封信,也不知道地址对不对,用我的爱保佑它飞到你身边吧,缨子默念。
在汽车站旁边有几家灯火明亮的店面,巨大的橱窗里站着几名挂着零星布片的女人,她们看着外面的司机,司机们也看着她们。渴望的眼神里是最真实的欲望,那欲望需要金钱来点燃。有人说,卖淫和不幸以及失业是相互作用的。一个国家,百姓怕警察、病人恨医生、女人要靠卖淫过活,那么这个国家真的有问题。
在‘人肉橱窗‘外的房檐下站着一个女孩,只穿着一件浅色的超短裙,胸以上和胯以下的部位都裸露在寒风中,她的左右脚来回地挪动着,以此获得微弱的热量来抵御阴冷,满脸难挨地巴望有男人走过去搭讪。
缨子从她面前走过去,女孩停止了动作,用不易发现的嫉妒眼神偷窥这个穿旗袍的有钱女人。她微微挺直身子,跟着往前走两步,两只胳膊抱到胸前,摆动一下脖子,就在头发甩过脸颊的瞬间,一种迷人的娇媚如无形的轻烟在僵硬的笑容里四溢而出。一个喝的烂醉的酒鬼淫笑着走到她跟前,他们说了两句话,女孩把雪白的胳膊勾住醉鬼的脖子,走进一家小店。
那些橱窗里的女人都用毒蛇般的目光打量着缨子。缨子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心道:“你们何必羡慕我,我其实和你们一样,甚至比你们还惨。”女人看女人总是带着审视和挑剔的心意。
“去翟家湾吗?”缨子走到一辆汽车前问车主人。
司机撩起眼皮从头到脚看一遍缨子,再盯着那只皮箱看一眼,摇摇头,打开车门啐出一口痰,落在缨子的脚边。
缨子走到下一辆车前,问同一句话。司机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