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重新拿起青铜泥巴的小说,我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真的离我那么遥远又那么偏僻。或许有了与他面谈过一次的缘故,我再次读起他的小说,有意拿他与小说中的男主角作比。而那个女主角,早已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烙印。
青铜泥巴曾经对我说过,确有其人,而且和你相似。当然,我知道他是指我们年龄相似,或者是学历相似,最多是外形相似。我知道我根本做不了小妖,小妖也根本做不了小K。
小妖在校园酒吧里遇上了一个男人。男人有外表的坚强和内心的软弱,说不清是谁勾引谁,他们在酒吧僵持了一夜。当凌晨酒吧快要打烊时,小妖说,请等一等。她去了厕所。男人没有等,或许是等不及,他闯进女厕所强奸了小妖。小妖抽出刀子,刺死了男人。然后,卖弄风骚,自甘堕落,把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有钱的男人、当权的男人一一拉下水,又一一刺死。最后,这个世界只剩下女人。最初的那个男人在阴间忏悔。于是,他的来世是小妖身边的一只狗。从此以后,女人与狗形影相随,他们过上了世事太平的幸福生活。
这是我在第三十遍读过《小妖的门》之后,从青铜泥巴一系列零零碎碎的叙述里,拼凑出来的情节,它们是一堆小颗粒的原始玉石,怎么美,怎么编,是你手中最后的珠链。值得欣赏。
(敲门。)
有整整一天,我都没有理会乔了。他可以按时上班,按时睡觉,想打游戏就打游戏,想看腊笔小新就看腊笔小新,反正我都不会反对。但我没有想到乔会给我送来披萨。他学会了在关键时刻关心别人。
吻过乔。我躲在门后说,乔,我现在开始写稿了。妓女经济。新闻评论。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11
乔再也不敢去阳台做俯卧撑了,他害怕看到自己的鲜血。有几次,他与自己的那一滩鲜血对峙,眼中出现了绿蝴蝶。若隐若现。他眨一下眼睛,它就拍一下翅膀,栩栩如生。他知道这是幻觉,觉得自己胆小敏感。于是,尽可能地避免看到血。
下午了,小K呆在书房一直不出来。乔偷偷溜出门,一个人上街,他想等到天黑。
(熙熙攘攘的街市,接踵而行的人群。汽车尾气。建筑噪声。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拆不完的旧楼,也有盖不完的新楼。人行道。头顶,有建筑材料搭盖的护板,像地下巷道。一边是商铺,一边有树。周六。)
乔东张西望。他听见前方不远处的武商广场大楼前,有模仿港台流行歌星的歌声,穿插本市主持人夸张的台词。商业促销。换季打折。——左边,街市热闹非凡。右边,停有一部采血车,孤独冷清,车身挂着“献血光荣”的横幅。
乔决定测试一下自己的勇气。
他先在车下填写了一张表格,然后到车上做检查。检查项目:血型、血压、血比重、乙型肝炎病毒、丙型肝炎病毒、艾滋病毒、梅毒等。二十多分钟后,检验结果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医生说,你可以献血了。
乔很满意自己的身体,但真要献血,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他害怕热乎乎的血通过一根管子流向冰冷的塑料袋。那个放在托盘中的塑料袋,老在眼前跳动。一会儿瘪瘪的,一会儿鼓鼓的,像是被医生割下来的一块肺器官,躺在冰凉的托盘里呼吸。不由自主。
为乔抽血的是一位年长的女医生。
她说,你是今天第一个义务献血者,我们谢谢你!知道不?血源紧张,使许多医院供血不足,一些急需用血的病人,因此痛失了生命延续的良机。女医生说完,指了指车上供抽血使用的桌子,那里有些简单,又有些零乱。
乔咬一咬牙,捋起袖子。
五点半,献血结束。乔计算了一下时间,仅仅五分钟。
献完血后,车上的工作人员送给乔一块纪念怀表。怀表上写着:“以人民的名义感谢您!”这个工作人员还递给乔一张《无偿献血证》,并详细向他解说了他可以享有的权利:
参加本市无偿献血的公民自献血之日起,五年内免费使用献血量五倍的血液;五年后免费使用献血量等量的血液。参加本市无偿献血公民的配偶和直系亲属,不符合献血条件的,自公民献血之日起,五年内免费使用献血量等量的血液。
乔对这个书面化、程序化,毫无表情的解说感到好笑。
配偶?不知小K现在能不能算是他的配偶;直系亲属?除了远在西宁的长官,还有谁是直系亲属?他对那个工作人员说,我不明白。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真的谢谢!
乔下车。逃走。
他把怀表送给了一个小叫化子。
他说:“你可以拿它去换一碗面条、或者一块烧饼什么的。”
小叫化子不信任地接过怀表,仔细端详,然后放在耳边聆听,它是一块真正的怀表。机芯咔嚓咔嚓。
于是,小叫化子欢天喜地。
乔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然后找了一家烧饼店坐下来。他吃了一块烧饼,自己一个人吃,不会和小叫化子一起吃。他觉得他今天做了两件有意义的事情:一是锻炼了自己的勇气;二是和小叫化子开了一个玩笑。这些都让他很开心,至于献血的意义——诸如对社会的回报之类,他想都没有想过。
(外面一点一点地暗黑下来。乔盯住街边的路灯。他很奇怪,从街道的尽头,路灯由远及近,一盏一盏地点亮。依次点亮。)
乔看了看手表,是该动身的时候了。他像一个蓄势已久的蝙蝠,在迈出烧饼店、接近沥青路面的那一刹那,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轻盈,极为协调地融入了夜色。
他还非常满意这一身薄面黑色西服和这双软橡胶底皮鞋。这些都是在大学毕业前,为参加就业招聘会而专门选购的,穿过几次,后来就没有再穿了,因为移动公司有职业装。现在,他又把移动公司的职业装压在了箱底,像大学刚毕业那阵子,想找到什么,牢靠的,能够维持一辈子的东西。
他去了蔡锷路。但是没有找到那个公用电话亭,几乎在一夜之间,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人们行走的步伐,总是赶不上城市道路改造的步伐。那座电话亭被人拆卸得七零八落,丢弃在一座居民楼前的一块空地里。乔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的马路能够改造完毕,那座电话亭能够恢复原貌。
他已没有了去处,在原地徘徊。像焦急的蝙蝠。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11
在深夜十二点,我想给青铜泥巴打电话,想和他聊聊。我的文章写到一半,遇到了“肠梗阻”,我开始怀疑我的阅读能力和表述能力。他的手机很快就通了,大概他一直在等待我的呼叫。
我没有像上次见面那样,急于从他的嘴里掏出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和他聊天,像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朋友。
我问青铜泥巴:“你还住在东湖新村一带么?我和乔去那儿找过你,问过很多出租户,别人在你的身上添加了不少传奇色彩。”
青铜泥巴反问:“是那帮渔民吗?他们根本不认识我,瞎猜!”
我又问:“你认识我的同学欢言吗?北京《××读书报》的记者。”
他说:“不认识!我不想和记者打交道,你是一个例外。”
我暗自发笑:“哦,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再写《小妖的门》续篇?”
青铜泥巴顿了顿,半晌才说:“当然会写,我一直在考虑怎么写。”
……
我对青铜泥巴道过晚安,挂断了电话。我要得到的已经得到,接着聊下去纯属多余。
对于一个记者来说,恰到好处地控制采访节奏,让受访者跟着自己的思维行走,或者在某处停顿,是记者的最终目的。而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竭力着手一部小说的续篇,要么就是利益的冲动,要么就是情感的不安。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在以后心血来潮的时候,我时不时地去拨打了青铜泥巴的手机,可是,他的手机再也没有被我拨通过。
我把写好的稿件交了上去,等待明天报纸整版新鲜的墨香,等待省市里的一位大人物在报纸的边角批上一行小字,再等待老总兴冲冲地将我传到他的办公室……
现在,我有了好心情和单小鱼谈论新闻评论的写法。末了,单小鱼说,这个月你领了奖金,非得请我撮一顿不可。我说,甲稿的奖金有二百块吧?也够我们上一次“必胜客”的。
接着,我们谈起了乔。
单小鱼突然问我:“听说你打算和乔结婚?定在明年开春?是不是避孕失败了?”
我抬手拧了单小鱼一把,“屁话!”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欢言从东京打来的。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12
一连好几天,小K的文章并没有在报纸上出现。她想,可能是版面紧张,一时安排不过来。这是老总点名要做的选题,而且被自己引申了,不仅仅关乎文学,还关乎社会学、政治经济学,应该有读者效应。再等等吧。
可是,再等了一个星期,文章还是没有被登出来,小K耐不住了,又不敢去问老总,只好向单小鱼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