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是怎样的?”
青铜泥巴站起来,“我在附近还真有一个朋友,我得去见他了。”
他没有说“嗯,就是这样子的”,这让小K觉得她与青铜泥巴之间的谈话不可能结束。
是的,不可能结束。小K自己都认为自己极有做记者的天赋,一旦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她就要刨根问底,挖掘出具有社会效应的新闻素材。青铜泥巴就是新闻。
她握了握他的手。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09
我给乔带了一份披萨,他喜欢披萨。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打游戏,或者在看腊笔小新。他打游戏或看动画的时候,我是不能和他说话的,说了,等于白说。一般情况下,我只要放一杯饮料、一份快餐在他面前,然后,就可以离开了。我有我的影碟、音碟,还有永远也写不完的稿件。
乔还没有起床,差不多睡了十个小时了。我检查了阳台,地面有清洗过的痕迹。我很害怕,打算带乔去医院。一刻也不能迟疑。乔听见了我在房间走动的声音,他喊了我。
他说:“K儿,你过来!”
我站在床边,问乔:“你又流鼻血了,是不是?”
他说:“没事,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好像、好像有一种东西要冲出来!”
我说:“我陪你看去医生,就现在!”
乔懒洋洋地说:“不要了,我就想赖在床上,等你回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亢奋。乔近来有些亢奋,总在有意或无意之间,他让我天天想起姊姊。我在想姊姊的时候,还会想见那些庸人对我的鄙夷,他们完全可以骂我下贱。但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要的幸福,我用我的幸福献给姊姊。
我开始想我的姊姊了。
(空白。)
乔右手握拳。他的身体永远那么迷人,适当的硬度,凸现血管的指向,给予女人情感的力量。他给我带来幻觉。姊姊的男友、男人,他们的孩子。可爱的孩子,他叫我小姨。
乔的投入,让我看见了他渐渐松开的右手,一只绿色的布蝴蝶掉在枕边,掉在白色的床单上。我觉得肮脏。
(空白。)
我洗了澡,也让乔洗澡。
乔说,早上刚刚洗过了。
洗完澡,我开始整理我们的房间,没有发现那只布蝴蝶,它肯定被乔收藏了起来。而乔坐在客厅,打开了电视。一本正经。我找出一张光盘,是我前天深夜在电脑上刻录的光盘。我把它塞进了DVD碟仓。从乔的手中夺过遥控器,我将电视画面选定在PAL上。
(婚礼进行曲,西方教堂,幸福的新婚男女。鼓点,非洲村落,幸福的新婚男女。尺八吹奏,日本街头,幸福的新婚男女。……重复。)
我一直抱着乔,和他一起观看《世界婚礼大全》,直到下午六点。
乔说:“亲爱的小K,我要上班了。”
我说:“乔,我今天找到了青铜泥巴。”
乔回过头来盯住我问:“是不是很艺术的样子?披肩长发,大胡子,对襟长衫?”
我说:“他真像一个革命青年。”
说完,我故意吻了乔。
3,爱上DV电影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10
(落日。火烧云。大面积的楼房。淡出,暗无天日。他像一个城市的幽灵,飘荡在街角。公用电话亭,荡来荡去的话筒。)
〃长官。〃乔叫第一声,他点了一下头。
〃长官。〃乔叫第二声,他重重地又点了一下头。
〃长官。〃乔叫第三声,他奔了过来,将乔拥入怀抱。
(一个少年。清瘦的脸庞,忧郁的眼珠。他的身体像鱼,尾随长官的鱼。碧绿的青海湖,溅起晶片状的水花,在头顶,散开。)
水起水落,像玻璃摔碎。乔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跳。空中再次出现巨人的身影,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孩子,你的世界啊。
声音苍老、疲倦。
长官?!乔狂叫起来,满脸是泪。
他走出公用电话亭,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乔计算好了时间,他必须在清晨五点半准点回到租住屋。小K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软橡胶底皮鞋,质地很好,富有弹性。
乔掏出钥匙,开门。脱去西服、内裤,换上牛仔短裤。去卫生间。淋浴的水声。
小K从卧室跑出来,隔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大叫:“乔,你今天可不可以不做俯卧撑?我要用阳台。”
乔没有回应。等他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小K手里拿着一本书,站在阳台上高声朗读。阳光灿烂。
(标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女声。)
“她嘴里衔着一支香烟和我对峙。若干年以后,我为她有一双锋利的眼睛后怕——那天醉酒后不经意的一次兽行。
一个眼神,可以成全你也可以打败你。我败了。败在她的手上。这是迟早的事情。因为人太喜欢为自己作蛹。我告诉你们了,我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我开始活得像一只狗。重要的是她承认我是一只狗。狗是下贱的。她说,说你是一只狗。我就说,我是一只狗。于是,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感到了身体的痛快。
她低头看着贯穿我前胸后背的利刃,表情惊喜。有一些血水泡开始翻涌,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睛凸突。静止。
我死了。我在她的怀里,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我死了。临死前,我对她说,我是你一生的卫士。远远的角落里,传来了她不住的抽泣。
我发现,我死后开始想念一个人。所以,我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
嗯,就是这样子的,我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
(小K合上书本。沉思。流下了眼泪。)
乔听见了,也看见了。她刚才朗读的是《小妖的门》开头的一段,她想走进小妖的门,或者本意就是想走进青铜泥巴的内心。
乔去了卧室。今天清晨,因为小K占用了阳台,他没有做俯卧撑。躺下。假寐。竖起耳朵。有轻轻掩门的声音,害怕打扰了他的睡眠。她好像回到了隔壁的书房,的确,她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乔蹑手蹑脚下床。在客厅,他把身子斜靠在沙发里。摁动遥控器,电视机炸响。他连忙消音,惊恐。让画面处于无声状态,还好,小K没有出来。如果这事发生在从前,小K肯定会跳出来大骂。当然,她不是真的骂乔,乔也不会真的生气。
小K刻录的光盘还存放在碟仓里,不会是忘了退出,大概是为了方便,随时都可以看到一场盛大的婚礼。
乔重复观看了一场婚礼。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10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继续读小说。我还给单小鱼打去电话,告诉她我将要去一个偏僻的地方采访,大约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如果报社有什么集体活动,就麻烦她给她舅舅打一声招呼。
单小鱼说,你是不是要去抓一条大鱼?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带上我?
单小鱼的业务不太好,但上稿也不算少,因此,她每月的奖金并不低。报社没人敢说她的稿子写得滥,只有我敢说。单小鱼从不生气,下次动笔前还跑过来征求我的意见。如果手头没事,我也乐意告诉她:这篇稿子该选取什么角度,该如何切中主题。
我现在要告诉单小鱼的是,我对社会新闻已经没有了兴趣,我想作深度报道或者新闻评论,相当于那篇“文学访谈”的变种。
当我重新拿起青铜泥巴的小说,我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真的离我那么遥远又那么偏僻。或许有了与他面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