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部分(2 / 2)

到此时,西燕军中已俱知裴禹欲引洛水而陷洛城的打算。洛河主河道自西向东沿洛城南侧而过,沿途不乏南北走向的蜿蜒支流。范懿以水文考为据,避过自家营盘,再择选其一,拓宽其近端,则洛水分流而多,以土石建堤坝截堵起远端,则水势蓄积其内。数场大雨而后,水位寸寸见长,竟见平地生出一道悬河。一旦堤溃,这洪水便要满溢而出,借着旧河道与地势倾斜而涌向洛城。到时将是何种惊天景象,众人只自想想,已觉心惊。

尉迟中暗向尉迟远道:“这样的办法,也亏裴禹想得出来。”

尉迟远叹道:“他为得这城池,真是不惜生前身后啊。”

待到这一日入夜,赵慎巡过西南两面城防,向李猛道:“此间只是一桩事想不妥当,便是土山上如何常日供给。”

李猛道:“将军却正说中我日来思量的。”又道,“将军与我下城吧,我已遣人去请主簿了,转运的事上,他是内行。”

赵慎不想李猛却是这般快手快脚,暗自只觉气促,却听李猛又道:“主簿来的真是快,只是这样高城他倒还上来做什么。”

谢让已被一个卫士半搀半托着上了城,赵慎见他气喘的几乎开不了口,不由大为惊诧,也顾不上方才心中发窘,几步过去边要去扶边道:“今后再有事,我去主簿帐中说便是……”

谢让却摆手不欲他扶,道:“这帐中却还是少去罢,况且夜来劳烦将军走动,我也不忍。”

赵慎面上腾然发红,手指不由紧扣住带扣。口唇几经张闭,却一语难发。谢让已微微侧了脸去,李猛倒未觉察有异,可方要开口,忽而道:“营中是怎么了?”

几人俱是一惊,待向城内再看,李猛已惊呼道:“将军,似是你营帐起火了!”言罢慌忙寻周乾,见他候在一旁,忙唤了过来道:“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周乾此时方看见失火,一时也有些慌神,正疾步下城,却听见赵慎忽然在身后传令道:“营中诸人不得擅离职守,提防火势扩散,有人趁乱生变。”又唤周乾,道:“你沉着气,万事要妥当。”

周乾闻声回头,只见赵慎面目皆是僵硬,似是咬着牙方稳稳说出这句。周乾心中一沉一浮,直深吸了两口气,方觉稳定了些,连连点头道:“是。”

其时营中见主将营帐起火,早有巡营的士卒前去灭火。赵慎的营帐近辕门,辕门值守的卫士也俱上来帮着救火,那火势本也不大,虽是浓烟呛鼻刺目,却终究也不曾酿出大乱。几人立在城头,李猛焦急间望着看。赵慎却双耳嗡鸣,一时仿佛心神俱被抽去。他一动不动静立,周遭声响似也飘远弥散,眼前忽而闪过陆攸之淡然面孔,忽而是满天烈焰血光。一时仿若五感尽失,只有手指尚扣在带扣上,那冰冷坚硬的纹样深深硌入虎口,却似提醒着他不可心乱而失态。他听见陆攸之对他说:“我便与你成全,”他此时方听出那话音中的决绝;许久,他忽似被吸入的冰冷空气惊醒,才重又觉出胸腔中的血脉搏动。方才的恍惚中,他似乎已觉了然,此时下意识转头看向谢让。谢让面色惨白,摇首间似是惊诧又似叹息,而目光与他相触时,竟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时周乾奔上城来道:“火势灭了,营帐塌了半边。是将军内帐起的火,”他喘了口气,看着赵慎道,“似是,似是因为将军昨夜燃的铜炉不曾熄……”他见赵慎双眸烁烁,亮的耍肷斡值溃暗笔且馔猓辉惺裁慈恕?br />

第51章 十五从军征

是夜,洛城守军营中主将营帐失火。所幸灭火后经士卒查点,并无人员损伤。帐内器物烧毁若干,赵慎平日并不尚陈设,倒也无甚要紧,只是先前赵竞留下的一柄琵琶被焚。众人见赵慎握着焦黑的残件出神,想着这是他可惜失了父亲留下的念想,一时也无人好劝。半晌后,却是赵慎忽而兀自道:“留在此处亦无人弹奏。”转而向周乾道,“去寻了去处埋了罢。”这样处置却也有些诡异,近旁众人看着他竭力淡然之下,怅然中的追忆神色,均竟莫名被触动各自心肠,一时默默,谁也不曾再言。

而这一夜中的另一桩事,是主簿谢让的病倒。其时军兵已收拾过遭焚的营帐,众人已要散去,谢让却忽而晕厥倒地。他黄疸消瘦也有累月,近来更兼上腹隐痛。这样日日消耗,吃了些药材竟毫无起色。他自己心中早知不好,抱着捱过一日便赚得一日的念头,因而任旁人如何劝他看看医官,却也只是搪塞。天气本就日日转冷,这几日中他心绪又大起大落,这一刻再熬不住了。想来他数十年在军旅中劳碌,似是一世也不曾歇过,只这一次病倒,便再也没能起来。

次日,西燕军正对城南的阵前搭设祭台以飨河神。

大河流过中原,先民自上古始常祭祀河神,以祈洪水不泛滥家园。传说河伯驾着莲叶覆顶的云车,两龙为驾,螭龙为骖,乘风而起横波;而白衣玄冠,驰马西海的河伯使者,马迹所至,水至其处,也是司掌降水的神祇。秦汉两朝牲牛犊牢祭祀求风调雨顺,更有以生人而献的旧俗。

西燕军祭河神,祭台却不在河边而设于西面阵前,便是为向城内威慑宣战。众人看西燕军中将官皆煞有介事的拜伏于地,有相士着黑袍而高声咏唱大河浩汤的歌调,似见了丑怪的守宫蟾蜍,脊背上阵阵难过。

有将官问赵慎道:“将军看要如何?”

赵慎冷淡道:“怪力乱神,理他作甚。”他虽面现鄙薄,却已隐隐猜得西燕军不止是要行这一场闹剧,背后必是已做了什么安排。这已值汛期季节,恐怕便是要借洛水而做文章。他念及此处,心中不由忧虑。

祭台上此时带上几人,歌咏声戛然而止。城头上人亦不知这都是什么来路,只见有士卒执着直刀上来。那几人被压着跪伏于地,一人着礼官服色上台,高声诵读辞文。城头上的守城士卒,将那一篇佶屈聱牙的骈文听过,纵使半通不通,也俱知晓了城外意欲引洛水灌城的用意,不由皆觉震惊。王贲引大河淹大梁而灭魏国,曹操决沂水围下邳而破吕布,洪水过处,任是如何的城坚粮足,亦或是刚愎骁勇,人力终是难与自然之力相抗。

此时城下听得断喝的口令,刀锋过处,鲜血喷溅;大盛日光之下,那粘稠血液从半空扬在尘土地上,竟一时闪眼。其实战场厮杀,这样血腥场面谁不常见。然而此刻,城头上离得虽远,守城士卒们却俱不由微微侧头眯眼,只好像那鲜血已要溅在自己面上。

祭台上刽子手刀下只剩一个犯官,赵慎手指不由抚上一旁士卒手中的长弓。那士卒见了,已猜度出赵慎心思,已捧了弓箭在他手中道:“将军便赶在他掉头前一箭送他地下去,当是告诉他们,拿这水淹威吓于谁,他们要杀人祭神,我们也凑一份随他。”

赵慎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笑,掣过弓弦略试了试,终将长弓放下,道:“罢了,这弓射程不及,况且又是风大。”凝神望着城下一刻,却是肃然低声道,“可你说的却不错,要用水淹又如何。他想要怎样,我这厢都奉陪。”那士卒见他不侧视,亦不知将军这是说与自己还是自语,只觉赵慎在日光下微拢的双眸,直如漆黑的曜石一般。

祭台下,尉迟中凑过尉迟远耳边低声道:“方才我看着城上赵慎似是执起弓来,怎么转眼又放下了?”

尉迟远微看他一眼道:“这是什么场面,你还不收声。”

尉迟中见兄长冷眼看他,讪笑道:“我未曾放肆,旁人不曾听见。”

正说着,却不想几步外裴禹忽而转首过来,淡淡道:“二将军可真是好目力。”

尉迟中略略一噎,却是尉迟远道:“监军的耳力亦不差。”

裴禹仿若未闻,继而道:“人皆传说河伯凶暴,唯有后羿以神箭射其左目。只是而今,却不知赵慎可能否用长弓骏马挡得住这洛水汤汤。”

这日入夜时,元贵来寻着赵慎道:“将军营帐中暂住不得人,便去我那里应付几日。”

赵慎自是不愿被人发觉身上带伤,只道:“也没几日,不必了。”

元贵笑道:“将军这几日宿在城头可也得趣。”

赵慎并不得解,问:“得什么趣?”

元贵道:“今日是仲秋月圆。我听祖亲讲,从前宫廷里赶上这时节,诸人夕月游乐,文人们还要对着月盘酸腐一番,将军这几日抬头便见月色,可不是有趣。”

他祖上是前代宗室,想来家中老人也有见过天家祭月旧俗的。赵慎知元贵是调侃,可他此时却没玩笑的情致,只道:“这每月里月相不都有圆缺。”

八月是秋日里的仲月,十五日又正是月中,仲秋日正逢三秋之半,更与稻谷成熟的时日相叠,民间也行秋报,祈求谷丰人全。而过了仲秋,冬寒也便快到了。赵慎默想着洛城初被围困时还是春末,而今夏暑一季早过,困境丝毫不曾解却愈被步步紧逼;任此间是如何夜空朗朗,也是乐景悲情,心中更生烦忧。举目望向空中,道:“你看着云层如幔,哪里见得到月影。”

元贵抬头看了看,笑道:“可真是。仲秋云遮月,上元雪打灯,月影今日不得见,来年?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