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岳心元披散着头发,穿了一身麻布囚服,怕不是只有赵天志一半粗的手腕上,拷着两副黑色的镣铐。
“你这是做什么?”赵天志沉下脸,明知故问,无比阴险。
“赵相不是要拿草民去圣上面前问罪吗?”
“你何罪……”
“欺君之罪。”岳心元双膝跪下。
“你——”赵天志气结,这人,到这个时候还想着给自己找麻烦是不是?好,你无情待我,就休怪我将你那无义兄弟的罪行揭露,“好,你要面圣,我就带你去!看你还如何维护你那铁石心肠的兄弟!”
岳心元闻言,却笑了一下。
极轻,却极凄惨,让赵天志一下子忘了自己本要说什么。
“你只道我是文韬武略,尽忠尽孝,却不想若有朝一日你明白了我心中何想,定是恨不得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的罢……”
这话说的很小声,却还是飘进经过他身边的赵天志的耳中。
赵天志愣了一愣,还是冷哼一声。
“什么?!心元他进宫了?!”状元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状元郎犹自威风,只是少了个不大不小的管家,状元的脾气,又大了一些。
“还不是因为你!”向来随了岳心元性子淡漠平和的钏儿哭红了一双杏眼,若不是阿东拉着,没准她还会扑上去同岳心凡拼命。
“我?关我屁事?他进宫,做他威风的吏部尚书,不正好威风着呢?”
“啪”得一声,被打的还是岳心凡,打人的却不是钏儿,而是岳夫人。
“娘……?”
“别喊我娘!你这个不仁不义不孝不悌的东西!”岳夫人同样红了眼眶,却没哭出来,看着眼前这个与另一个儿子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这么多年连她这个做娘的都没有分清的儿子,满心的悔、恨,满满的痛和无奈,“你可知道,他是去替你送死?!”
“送死?他不是正——”刚要说“威风着”,被面前两个女人的目光所震慑,岳心凡临时改口,“他因何事送死?”
“因何事!”钏儿也顾不得礼数,指着他的鼻子哭骂道,“还不是少爷替你考状元、和你丧尽天良在给少爷的香里掺毒的事被赵相爷发现了!”
二十二、牢
正如老太医所言,长时间用“梦浮生”,使岳心元产生了严重的依赖,用香会困乏嗜睡,少了香,更是会一睡不醒。
赵天志再来到天牢的时候,岳心元还在睡,连姿势都和三天前他离开时没有一样。因为这桩掉包状元的案件还有诸多疑点,天子只是把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岳心元下到天牢,软禁了状元府中的岳心凡,命赵天志调查清楚。至于岳心元的嗜睡,在赵天志“此时案情未明,他是唯一一个清楚此事始末的人,如果他死了,则大多真相就要石沉海底”的劝说下,圣上开恩,派了太医院首李太医亲自看顾,每日灌了人参汤药,虽然久睡,却是性命无虞——当然,这也只是赵天志天真的希望。至于他能否从香毒中解脱,老太医说,还要看天意。
天意。
赵天志想笑,他堂堂一品宰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子最得力的臣子,几度气得那几个霍乱朝纲的奸臣贼子吐血,何曾仰赖过天意?
却不想为了一个岳心元,真是神也求了,佛也拜了,就差出家明志抵消前世罪孽换他平安了。
更何况,这个岳心元,还不领情。
“草民岳心元。”
“岳心元……你是状元岳心凡的什么人?”
“回万岁,草民是状元爷的双胞兄长。” 御书房里坚持跪在地上,且跪得笔挺的人,让人很难相信他是残了一条腿的。
“可是赵卿家说,你才是真正的状元岳心凡。”
岳心元淡淡一笑。
“想必赵相也听闻碧珂姑娘所说,残了腿的那个,是岳心元。”
而他的腿,在座两人都见过,如此可怕的形状,是伪造不来的,太医也曾检验过,是多年的旧伤。
“草民知道赵相爷的意思,还请圣上、相爷听草民交代。”
皇帝与赵天志对视一眼,由他开口:“你说。”
“草民幼时顽劣,伤了腿脚,一直对兄弟心怀怨怼,觉得天道不公,什么好事都让他抢去了。”岳心元淡淡地讲,仿佛说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心凡有才学,腿脚又好,我却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瘸子。人都有虚荣之心,那日开榜,几波报信的来家里,好不热闹,草民……自然是嫉妒万分,便求他,拿出往日情义要挟他,将这见百官扬名的赴琼林宴的机会让与了我,这才有了‘瘸腿状元’一说。”
“你虽腿残,却分明可以好好走路!”赵天志忍耐不住开口叱道。
那日岳心元掉进水塘,赵天志待他回房。路上还奇怪,因何这人身形愈发瘦弱,身体反而比以往要沉,那时还道是衣衫吸水,到了房里为他更换湿衣才发现,这个人竟然在一条残腿上捆了几斤沉的铁砂袋。靠着铁砂的重量维持身体平衡,难怪他平日里可以和一般人一样走得平稳。
岳心元垂下眼睑:“那是在‘状元残了一条腿’的事情人尽皆知之后才练会的。心凡为我装瘸子,我岂能让人发现状元府兄弟两个都是瘸子?这才听了一个铁匠的建议,学着绑沙袋来维持平衡。”
好一套说辞,饶是赵天志竟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那那日生辰宴你又如何说?那日你分明——”
“相爷莫不是忘了,在此之前心凡是送家母回房休息。”截住赵天志的话,岳心元脸上仍然是浅的几乎让人看不出的笑,“那之后,心凡便一直没出来。你之前遇到的是心凡,之后遇到的,是我。与你说的那番话,也确是心元的肺腑之言,只是碍于假冒了心凡的身份,反而给他蒙羞了。”
确实,那般激动,那般歇斯底里,若是演戏,恐怕不会那么逼真。
——如果我不是个瘸子,如果我有他那般好才学,你是不是,就会把我当我好好看一眼?
“那你的香毒……”
“草民惶恐,草民自知累赘,又怕疼怕苦,故而想出这种法子想了却这罪孽一生,却不想竟连累心元遭受误会,每每思及此处良心难安,故上大殿阐明,只求速死。”
赵天志手指轻轻扫开岳心元颊边长发,看着那安详的睡颜,耳边却是他那句“只求速死”。
要不是圣上英明同样看出疑点,恐怕他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吧?
欺君之罪何其重大,他居然妄想一个人承担?这岂是一个贪生怕死、爱慕虚荣的人所为?
“岳心元,你是不是太小看陛下……和我赵天志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苦笑。
这天牢锁住的是跑不掉也不会跑的岳心元的人,还有本可以全身而退却甘愿沦陷的他赵天志的心。
心,早已锁在了这岳心元的身上,万劫不复。
甘愿画地为牢,只求他真心一笑,奈何,此心遥遥。
二十三、血泪
岳氏的出现,是赵天志早有预料的,所以并未表现出惊讶,反倒像这屋子的主人一样客气的请她坐下。
“罪妇不敢。”
其时她已封为诰命,却因认定有罪在身,因而如此自称。
赵天志顿时明白岳心元这倔脾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我与秀良向来亲如兄弟,此刻他背负疑案在身,我理应全力相助,又怎会为难老夫人。还请坐,勿要折煞下官。”
闻言,岳氏抬头看他,一双慧眼如炬,险些让赵天志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然而她只是谢了恩,坐在椅子上。
主人不在,屋里不再燃香,余熏未散,新烟未生,倒平添了几分凄凉。赵天志有些怅然若失,在岳心元生母面又不好表现,便装模作样的在岳心元桌子上翻找。
“夫人可是为心元之事而来?”
岳氏不答,赵天志也不追问,只是仍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