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止了悲声,缓缓说道:“是你!”那女尼道:“是我。”魏忠贤道:“我派人到峨眉山、傅家庄各处找你,你为何避而不见?”女尼道:“人生如露如电,往事随风飘散,你已贵为王侯,还记着我干么?”魏忠贤道:“你我夫妻一场,妻因夫贵,我发迹了,也要让你享享清福。”那女尼淡然道:“富贵如浮沤,几个功名到白头,昨日春归秋又老,好趁一桴催归舟。魏忠贤,你若不及早醒悟,善恶到头,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魏忠贤轻笑一声,道:“你还是老样子,总拿道理烦我,人若为道理所束缚,过得岂不无趣之极?咱老魏现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是很好么?”那女尼听到这儿,眼中露出悲悯之色。魏忠贤又道:“想当初我流落涿州,被贼偷光了盘缠,又染一身恶疮,没吃没穿,只好学齐人的行径去做乞儿,人人都是冷眼相看,最可恨的是泰山庙那老和尚,疑我是贼,竟将咱踢进了阴沟里,被逼无奈,只好行小偷小骗的伎俩,每每遭来别人一顿暴打。我魏忠贤做错了什么,偏要受人白眼,遭人欺负?一次,我无意中见茅厕中老鼠个头瘦小,吃屎时又惊又怕,试想太仓鼠个头肥大,吃粟来去自如,咱心中发誓:此生不做厕中鼠,要做太仓鼠。嘿嘿,今日咱老魏只欺负别人,谁敢欺负咱老魏?”
那女尼听罢,叹道:“冤仇相报,何时得了?慧因兰果,善恶有报。”转身冉冉而去。远远的还能听见她幽幽的念道:“堪叹人生似落花,随风飘泊向天涯。蜂须逐片过篱落,燕喙持香拂绛纱。争胜争强皆败局,图王图伯总抟沙。试将佛眼摩挲看,若个回头认故家。”
魏忠贤轻轻念道:“若个回头认故家……”呆了半晌,忽纵身追了上去,叫道:“如玉如玉……”人影远去,消失在大道尽头。
原来这女尼正是峨眉派前任掌门未了师太,自将书子托少冲交与张松溪,后来听说他归天之后,便改了法号,叫做‘已了’,取意于“尘缘已了”。
孟婆师等人如释重负,这才走出高粱地,见傅应星斜躺在地,胸口已陷了下去,面色平和,殊无恨恨之意。众人为之叹惋。却在这时,那女尼又走了回来,叹道:“这都是前世的冤孽。”俯下身抚着傅应星的尸体低声啜泣,道:“星儿,你去了,好……好……”孟婆师道:“应星得以解脱苦海,超生极乐,傅家师妹应该高兴才是。”未了师太收泪道:“小妹未能超脱尘缘,惭愧!孟家师姐,你受伤不轻,还能去峨眉么?”孟婆师道:“老婆子服过本门的‘天香熊胆丸’,死不了……”空空儿以为叫他,道:“老太婆,你叫我么?”满脸俱是关切之意。孟婆师微嗔道:“谁叫你?我在跟傅家师妹说话。”转头向未了师太道:“峨眉之约,岂能延误?咱俩即日起程。”
朱华凤还在戏班里时曾有缘师从她学了几招,但事过多年,朱华凤已记不得她的面貌了,这时听两位前辈提到“峨眉”,突然这位师太便是当年授过她武艺的“婆婆”,叫道:“师太,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凤姐儿啊。”已了师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笑着点点头,道:“好个伶俐的凤姐儿,都这么大了。”
师太牵过在路边吃草的马,将孟婆师扶上马背,又把傅应星抱上另一匹马,自己也坐了上去,叹道:“魏忠贤亏心短行,以致父子相见不能相认,还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自绝天伦,真是可悲可叹!”说着话,打马前行。孟婆师伏在马背上,望了一眼空空儿和玲儿,叹道:“老婆子自己不能超脱尘缘,哪有资格说别人?”催马追上已了师太,再不回头。
空空儿、祝玲儿连连挥手,心中倒有些舍不得了。
第三部 烟雨江湖 第卅八回 情续西湖
少冲听罢朱华凤叙述,叹道:“原来咱们都错怪傅应星了,傅应星心中恐怕早已猜到自己是魏太监的儿子。”朱华凤点头道:“他向杨家公子请荆,原是代父赎罪,魏忠贤嗜杀成性,连亲生儿子也死在自己手中。”
少冲念及朱华凤忠己之事,受苦良多,关切的道:“你的肩头可还痛么?”朱华凤指指脸颊,道:“肩头不痛了,另一处却痛得紧呢。”话虽如此说,芳心却是窃喜。
少冲愧然道:“我一时激动,得罪之处,请公主鉴谅。”朱华凤道:“要我原谅容易,除非答应我不再自暴自弃。”少冲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朱华凤道:“姑且饶了你,下次决不轻饶。”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什么心事,忽然脸上飞红,侧过脸去。
少冲道:“上次骂了那守普德祠的杭州卫百户沈尚文,现在觉得还不痛快,咱们想法子再捉弄他一下。”朱华凤道:“西湖上有此阉贼,我也觉心中不快,不如咱们烧了生祠,让那些狗官吃些苦头。”少冲击掌道:“此法甚妙!”
说干便干,二人备齐松油、线绒、引火之物,晚上早早吃过饭,换了夜行衣,便往普德祠来。到了白石牌坊下,却见堂门紧闭,有几人在滴水檐下走动。初时疑为守祠堂的巡卫,后觉他们鬼鬼祟祟,行迹不似,便低声对朱华凤道:“你待在此地别走,我去看看。”
当下少冲绕了几个折回,闪到祠堂后面,见那几人已然进了大堂,当中一人怨声道:“他娘的,魏太监发迹前也是江湖混混儿,如今他享尽人间荣华,受万人膜拜,咱们却整日价东躲西藏,天理何在?”
少冲听声音才知是恶人谷五毒之一的毛亮,五毒形影不离,想必便是这五个恶人。果然听得雷震天的声音道:“我来看看魏忠贤长的什么模样。”打火石点燃灯烛。毛亮急道:“使不得,别叫人发现了。”雷震天道:“发现了又怎地?”秉烛凑近供案,见上面一座沉香小像,上戴九曲簪缨,冠用冕旒,蟒衣玉带,手执象笏,俨然东岳大帝、文曲星君。
沙老鬼道:“听相士张小山道,魏忠贤虎头燕颌,熊背狼腰,天庭高耸,地角方圆,五星合局,七窍归垣,乃大富大贵之相,吾等生来如此,只好潦倒终生。”秦汉道:“相士胡言乱语,骗钱谋生,他们的话如何能信?什么‘命中注定,生来如此’,全他妈的放狗屁!”他竖起酒葫芦,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气上冲,不禁又道:“真机子这贼道额蹙形枯,一副短命相,他却能号令五宗十三派,威振江湖,我秦汉却命运多舛,可见天道不公,造化弄人。”
沙老鬼道:“真机子这厮恨咱们,竟调出联盟令箭,出动五宗十三派大批高手追杀咱们,逼得咱们,逼得咱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唉,气死老子了……”他说话有气无力,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喘了口气才道:“蒲老匹夫这一掌差一点要了老子老命,他妈的,待老子伤愈后,定要与他赌个他死我活。”毛亮道:“谁叫你在赌坊赖着不走,被阳明派弟子看到,若不是我谎称咱们谷主到了,你沙老鬼就真成老鬼了。”
沙老鬼犹自骂骂咧咧,毛亮道:“老大,咱们还是回恶人谷吧,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