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脸书生自谓祖师爷的话乃是至理,从来也未加怀疑。当下大踏步走到花前,闭了眼伸手把花冠掐下扔地,口中犹道:“我不看时,此物与我心同归于寂。”少冲一时未明白祝玲儿所引王阳明言论之意,见癞脸书生上了当兀自不知,大感惊奇。
祝玲儿道:“难道你没觉得双手不大对劲?”癞脸书生顿即大叫道:“好痒!”双手互搓,却是越抓越痒,无意间抹了一下脸,更连脸上也痒起来。祝玲儿拍手笑道:“这是王阳明说的,可不能怪我。”蒲剑书沉下脸道:“阳明公的学问博大精深,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所能领会的。
癞脸书生想为师父捞回脸面,指着少冲身后一棵树,道:“你懂得多,我且问你,此树何名?”这种树当地十分少见,他以此故意刁难。
祝玲儿见也没见过此树,遑论说出其名,却想也不想道:“松树。”松树人所尽识,这树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松树,阳明派弟子见她张冠李戴,都觉好笑。
癞脸书生暗自得意,还想羞辱她一回,上前拉开少冲,说道:“这怎么会是松树?小丫头连松树都不识,怎配指摘我阳明派祖师爷的不是?”祝玲儿道:“刚才是松树,这会儿该是槐树。”
众人听她言语不着边际,更是失笑,心想小丫头片子无知狂妄,倒也不用与她计较,刚才受她的窝囊气也一并消解了。
蒲剑书手捻长须,点头微笑。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见弟子们还在得意,瞪了他们一眼。众弟子立时垂眉静声。原来他悟出“松”字是“公”字加“木”,“槐”字是“鬼”字加“木”,刚才臭叫化儿立树旁,后来换成赖文定,祝玲儿拐着弯称少冲为公子,骂赖文定为鬼。而赖文定被骂了,还兀自不知。
少冲正恼癞脸书生,这是着他鼻子道:“我问你,你如回答不上来,那就枉读圣贤书,不如自杀算了。一人为人,二人为从,三人为众,那么十五人呢?……”不等癞脸书生思索,他接着道:“料你也猜不出来,是撑伞的伞字。我再问你,一口为口,二口为吕,三口为品,那么十四口呢?当然是图画的图字。一木为木,二木为林,三木为森,那么十五木呢?”赖文定面露惊讶之色,想不出还有十五木的字。其实他若反问少冲:“你知道。”少冲便无话说了。但他被少冲连珠发似的三问,大脑一片混乱,哪有思考余地?还以为真有此字。
少冲哈哈笑道:“你简直蠢笨如猪。聪明人三问三答,寻常人三问二答,傻瓜三问一答。你三问三不知,比傻瓜还傻,傻到家了。”
赖文定被他羞得无地自容,举剑便欲自刎。
蒲剑书大吃一惊,要救已是不及。却见人影一闪,有人夹手夺过赖文定的剑,众人惊得都向那人看去,见他正是那臭叫化儿,都觉不可思议。少冲把剑拱手交到赖文定的手中,说道:“我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当真了。”说罢退回原地。
祝玲儿向少冲嘴一撇,道:“这人对你这么凶,你还救他作甚?”其实少冲心中也想恼这些腐儒,但他要做一名侠土,不能把人得罪完了,能忍则忍。他见蒲剑书眼中除了惊异,隐现杀机,深知他一指弹的厉害,牵着祝玲儿的袖子道:“咱们走吧。”
蒲剑书喝道:“站住了!”他此刻已识出少冲,便欲问出玄女赤玉箫的下落。却在此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蒲大掌门,我小师妹什么地方不懂事,得罪你了?”林中走出七八人,说话的是个面净无须的汉子,少冲听声音已知是丁向北。
蒲剑书见来的是华山派的人,倒也不便提起玉箫之事,装着十分吃惊的道:“哦?原来他二人是贵派的。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不过你这小师妹确也不大懂事,丁师侄身为师兄,可要好生管教管教。”说罢向众弟子道:“咱们走!”带着众弟子离开。
丁向北望着他们远去背影,兀自心神不定,向祝玲儿道:“小师妹,你闯了大祸。你知道那老头儿是谁么?他便是阳明派的蒲剑书,武功既高,为人也阴险得很,连咱师父在世时也惧他三分,他被你得罪了,日后指不定怎么报复咱们。”
祝玲儿不以为然道:“我才不怕他。”拉着少冲道:“我们走。”少冲与她玩得极是开心,也想与她多玩一会儿,当下随她而行。丁向北几步跟上来,道:“这臭讨饭的是什么人?”祝玲儿道:“他是我的玩伴,不许你叫他‘臭讨饭的’。”丁向北道:“咱们说好了去石宝寨的,你这是去哪儿?”祝玲儿嗔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又不是跟屎狗,跟着我做什么?”丁向北似乎不敢惹她生气,一下子止步,叫了两声“玲儿”,终于没有跟来。
少冲与祝玲儿走了老远,仍不见她停步,问她道:“我们去哪儿?”祝玲儿道:“咱们去看一场好戏,这会儿说了出来,到时你就觉得无趣了,还是不说吧。”少冲见她一副想笑又不笑的模样,心生好奇,想瞧瞧什么好戏这么有趣。
两人来到江边,上了一艘船向对岸划去。祝玲儿问船老大道:“有没有见过一群读书人过江?”船老大道:“江上就小老儿一人摆渡。这两天渡江的出奇的多,就是没见过读书人。”祝玲儿笑着道:“看来他们在后面了。”说道:“你会不会水?”船老大道:“小老儿摆了大半辈子渡,当然会水。”祝玲儿拿出一锭银锭,足有七八两,道:“这锭银子给你。待会儿有十几个读书人乘你的船,当中有个大胡子老教书先生。船近岸时,你故意翻船,然后游水逃得远远的。”
船老大听了大是摇头,道:“要不得,要不得,出了人命,小老儿还活不活?”祝玲儿抽剑出鞘,架在船老大脖子上,道:“你不答应,你让你全家死光光。”船老大忙点头道:“要得,要得。”祝玲儿一笑,把银子塞到他怀里。又见船中有把椅子,便道:“山人要这椅子另有妙用,你一并卖了与我。”
少冲心想:“祝姑娘要整治姓蒲的,这法子倒也不错。不知她要一把椅子作甚?”不久船到岸,祝玲儿向山坡上望了望,指着一片密林,道:“咱们去那儿。”带着少冲到了一棵大树下,拾来柴薪,升起一堆篝火。把椅子安在火堆旁,伸指在椅背抹了几下,似字非字,又看不太清。
少冲心中不解,正想询问,却见祝玲儿轻轻一跃,身子纵起五六丈高,落在树枝上,向少冲招手道:“你爬上来吧。”
少冲心道:“华山派的轻功美得很啊。”气运丹田,纵身一跃,正好落在祝玲儿身旁。树枝一摇,祝玲儿立足不稳,身子欲坠。少冲一把揽住她腰,跃到另一根较粗大的树枝上。祝玲儿道:“没看出傻蛋还有这么好的轻功,你师父是谁?”少冲软玉在怀,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馨香,脸一红,忙放开了她,心想自己浑身污秽,别亵渎了她才好。
祝玲儿却丝毫未介意,见少冲没有答她,便道:“你不说就算了。趁这会儿书呆子还没来,你说个笑话给我听。”少冲不会说笑话,便讲了几件少时遇到的趣事。祝玲儿道:“你说的笑话不好笑,还是我说吧。有个教书先生乘船回家,艄公问他道:‘相公贵庚?’教书先生答道:‘属狗的,开年已是五十岁了。’艄公道:‘我也属狗,为何贵贱不等?’又问哪一月生的,答道:‘正月。’艄公大悟道:‘是了是了,怪不得,我十二月生是个狗尾,所以摇了这一世,相公正月生是狗头,所以教了这一世。’”祝玲儿说这个笑话,一会儿学着艄公故作聪明,一会儿学着教书先生老气横秋,笑话说完,先自咯咯笑起来。少冲过了好一会儿,才悟出笑话中“教”字谐“叫”,把教书先生骂了一回,一想通此节,忍不住大笑出声。
祝玲儿忽将小手按在他嘴唇上,轻声道:“禁声!狗头师来啦。”只听有人叫道:“师父,那儿有堆火。”少冲向下望去,见阳明派众人快步向这边过来,一个个如落汤之鸡,浑身湿淋淋的。想象他们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