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戈壁滩上忽然飘来了几团浓雾,宫藤那张原本就模糊的脸变得更加似隐似现,只听他淡淡地道:“如今我们更胜一局,如果第三局我赢了,还请王爷交出一样东西!”
大雾中,王爷的淡色衣裳轻轻浮动,他笑问:“我有何物能让财倾天下的宫藤心动呢?”
宫藤冷笑道:“宫藤家族与亦家交往百年,对你们历代亦家的子孙都有专案评价,亦家子孙中除了亦仁,就属你最为深沉狡诈。你十三岁就被德武帝挑中,专属负责朝庭无法正面处理的事情,平衡各王孙之间的权势。当年若非是你,与我宫藤家族交好的亦德又岂会一夜之间身陷囹圄,亦仁又岂能安然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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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自然永远都是这样气定神闲,仿佛刚才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王朝里的内幕,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桩事,他露齿一笑,道:〃宫藤无须多言,若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宫藤先生远来是客,第三题,你请出!〃
宫藤一咬牙,道:〃好!〃他用手一拂,几尺白布飞上怪石垂了下来,两指一弹,点燃了旁边铜炉里的香,端起一钵子的墨道:〃佛说婆娑为五浊世界,世人均都贪嗔爱痴。你我皆为浊世中人,我们看一下,各自用多少时辰能再现这婆娑海。〃他说完将手中的墨汗一洒,那些墨汁就全部泼洒到了白布上,他提笔腾空而上,沿着墨迹一路往下,勾勒了一个阿鼻地狱,亡魂们在喷礴而出的熊熊烈火中挣扎煎熬,泥足深陷,黑色血流满面,双眼或绝望惊恐,或疯狂仇恨,彼此身影纠结,相互厮杀。
我心想怪不得宫藤再二三地问我是不是陈清秋,他这幅泼墨图画得酣畅淋漓,堪称杰作,若非号称中原泼墨第一人的陈清秋到场,谁都要甘败下风。
他技惊当场,王爷这边的人不由都低头窃窃私语,只听安宁那个草包问:〃石榴哥哥,这婆婆海是哪处海,这么凶险?〃
若换我平时,必定要讥笑说:〃等你老了,你呆得地方就是了。〃
偏偏十六王爷耐心的小声解说道:〃婆娑是梵语,即佛教化的世界,也就是我们所呆的尘世。婆娑的本意是堪忍,是指凡人忍受尘世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皆为利往,忍受苦难,无法超脱。〃
安宁轻轻地哦了一声。
王爷低头沉思良久,叹息了一声,道:〃虽然宫藤这幅画过于晦暗,也有违佛家无往无来真物性,但尘世污浊,众生苦难,这幅画也算切题,我要想在半柱香之内也能作幅切题,如此图画技高超的图,只怕不能!〃
宫藤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真得是很有违他平时扮得高人。只听他涩涩地说:〃你落败了,对吗?〃
王爷淡淡地道:〃你想要得不过是叶家的世外桃源图,给你就是了。〃
宫藤笑得一阵神经质,好半天才道:〃我要你将锦儿的骨灰给我!〃
他的话一出口,众人都是赫然变色,没想到宫藤纠缠亦非近十年,尽是为了锦贵妃的骨灰。只听王爷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别忘了你这是在南朝,莫要欺人太甚!〃
宫藤一声冷笑,道:〃你刚才自承,只要落败,我要什么都可以满足我,你们南朝的王爷承诺犹同儿戏,还有何尊严?!〃
安宁早就在那边跳脚开骂了,王爷紧抿着双唇,双额微有一些发红。
我笑了一下,突然走了过去,拔出铜炉里的香,走了过去将那幅画又端祥了一下,就随手用香点燃了布角,风吹火旺,我就这样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把宫藤的杰作烧成了灰烬。
我看着那堆落下的灰烬,食指就着灰烬画了一朵一笔莲,然后看着大风将它吹散,才淡淡地道:〃宫藤,你难道没有听过,佛说别问劫是缘,婆娑即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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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藤神情微有一些呆滞,我忽然有一些可怜他,想他十年追逐,不过是一个人残留在人间的一点烟尘。我见他抬起了头,只见他双瞳赤红,心中一惊,刚想闪躲,他衣袖里的一只手形成爪形往我的咽喉掐来。
可是他的指尖还没有触及我的肌肤,就被另一只枯瘦干瘪的爪子握住了。师傅又戴着他的万种兵器出场了,我松了一口气,道:〃万先生,多谢了。〃
师傅一边与宫藤过招,一边一本正经地问我, 道:〃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做甚要去谢谢万先生?〃
我只好呻吟了一声,看来师傅早把昨天心高采烈新得一个名字给忘记了。
万种兵器是给王爷们用的,自然比之用来给奴才们做的锅子要小好多,可即便如此,锅沿还是遮住了师傅的眼睛,他呼呼漂亮地击退了宫藤疯狂的攻击,回来的时候倒撞上了山石,而且力道不小,撞得他摇摇晃晃地。
我捂着眼睛又呻吟了一声,宫藤又扑了上来,我又有一些诧异,他平素最知进退,为何今天却死缠不休。
只听师傅边打边嘀嘀咕咕地道:〃一花一世界, 一叶一菩提。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心中一动,这几句佛家偈语暗含冰心决的要义。
宫藤突然大吼道:〃闭嘴,闭嘴!〃他形貌犹如痴狂,我们不由暗暗心惊,却见他的嘴角鲜血涌出,满头黑发挣脱了发帽刹那间变成了白色。我心中一惊,忽然明白宫藤已经走火入魔。他骗了师傅教了他冰心决,却不知道冰心决暗含佛法,最讲究清心寡欲,痴情性烈之人都不能习之,师傅大约曾经误人子弟过,所以才死活不把冰心决教给我这个看起来激烈偏激之人,而是传给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二师兄。
宫藤貌似清淡世外高人,其实偏执疯狂远胜过常人,如今他眼见武不是师傅的对手,文又末必能胜过我,多年的期盼一朝落空,情绪波动剧烈,冰心决反嗜,竟然瞬间走火入魔。
他大吼一声,转身往沙漠中跑去,远远只见他脑后的白色长发随风在空中张扬。十六王爷与安宁起身要追,王爷伸手一拦,叹息了一声,道:〃人生是苦,最是情痴人,由他去吧!〃
这个时候一个严管家身影一晃过来了,王爷微笑道:〃一郎救出来了吗?〃
严管家晃着山羊胡,尽量做出一幅淡然的样子道:〃宫藤那些手下虽然凶悍,但我又怎会给王爷抹黑?〃
王爷淡然一笑,道:〃好,赏金百两。〃王爷的一句干脆利落,严管家脸上的淡然倒像崩塌了似的,喜得忍不住浑身颤抖,谄媚地跑过来弯腰跟在王爷身后。
我看了有一些好笑,眼见他一路恨不得托着王爷走路,到王府门终于忍不住道:〃严管家,路上有金子!〃
严管家立即弯腰四处寻找,连声问:〃哪里哪里?〃
安宁笑得前仰后伏,我搔了搔自己的眉毛,道:〃瞧岔了,原来不是金子,竟是狗粪一堆。〃
严管家大约从末被下人挑战过权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瞧了几眼。瞧吧,本奴才风流倜傥,还怕你记吗?
王爷转过了头,微微皱起了他长眉,当然了,本奴才虽然天赋过人,但要跟个老奴才相比,到底在做奴才的经验上有一些些火候上的差别的。
但是王爷从来简言精论,轻易不发表意见,于是一拂袖,轻快地跨门而入。本奴才自然要一溜小跑,追随主子的背影而去,方才显得识情识趣。
王爷在大厅里落座之后,先啜了一口新泡好的乌龙茶,方才抬头叹气对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