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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2 / 2)

如晦也吃了一惊,好像自己确实不该还赖在这儿。顺从地点点头,收拾了杯子准备走。心里却总还有点委屈,哪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土豆牛奶才刚刚落到喉咙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远冰也开始收拾东西。懒懒的,睡眼开始惺忪。热牛奶把所有的疲倦都勾引出来了。

“你收工了?那我送你回宿舍吧。”大喜过望。

“不用了,谢谢。”

远冰不是客气,她想一个人再到那儿去看看。

如晦坚持,“还是我送你吧,这时候不安全,前两天下晚自习还有人被抢了包。再说又下雪了。”

“下雪了!”远冰惊叫,今冬的第一场雪耶。

“都下了老半天了。”

远冰没听到,她已经冲到窗前,推开玻璃。果然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鹅毛大雪还在漫天漫地兀自飞舞。雪花轻盈地触在颊上,点在眉间,更砸在心尖,心立刻就碎了。

出了教学楼,小心地伸一只脚,再伸一只脚,踏在处女般的初雪上,听雪在脚底叹息的声音,心也为之叹息。雪就是这样伤感的。

远冰犹豫了一下,左拐是回宿舍楼的路,右拐通向山腰。本来碍于如晦,想直接回去算了,但是雪下来了,她还是想去看看。于是旁若无人地往右。如晦不做声,亦步亦趋地跟着。

学校依山而建,山脚下一片湖水,是山间流下的泉水聚成的,临鹤湖。沿着泉水是一行窄窄的青石阶,一直没进浓绿的山深处。

走上石阶,她的心开始痛。脚踏在石阶上,就像指头弹在琴键上,奏出的是远古忧伤的曲子。这条再熟悉不过的石路,这段她走过千百遍却浑然不知其意义的石阶……

……还有长长的石阶尽头,一拐弯的那间小木屋。

远冰恍惚着,默默地兀自往上。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半夜三更到这来干嘛?”

远冰恼火此时此地此人的声音。憋了半天气,还是应付了一声:“这儿有一树梅花,我总来看看的。”

“有吗?我怎么没注意过?”白痴的声音还要继续。远冰深呼吸,她委屈了一下自己,所以没有骂人哄人,但没有太过委屈自己,所以没有再作回答。

她有一处伤疤,世上无人知晓,她不想露出破绽。

还没有走到石阶尽头,两人都捕捉到了空气中游离的一缕幽香。如晦紧走几步,先叫起来:“呀,真的,梅花开了。”

远冰也看到了。

是的,梅花开了。

那一树幽幽的腊梅,在暗色的雪中一点也不起眼,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但掩不住暗香,掩不住浓郁的蜡黄,也掩不住飞雪中沉沉的忧郁和寂寞。

从花落到花开,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

花开花落,人生又有多少岁岁年年?

3、生病是福幻作真

等我意识到自己要发病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书上说地球以每秒32。18公里的速度围绕太阳旋转,那么按说不会转的这么快啊;刚吃下去的土豆和牛奶就这样吐掉了,真是可惜啊;初雪中的腊梅好像在唱歌,我分明听到了那幽怨而凄清的曲调啊;雪地软而且暖,躺在上面真是舒服啊;如果就这样死掉了,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于是我就死过去了。

睁开眼时,居然在医院里。

医院?!

对于我来说,医院等于不存在。对于老人来说,迪厅和街舞是不存在的;对于开私家车的人来说,公共汽车站牌是不存在的;对小资来说,农贸市场不存在;对下岗女工来说,五星级宾馆不存在。宇宙如此的大,每个人的世界却是被给定的,都是那么的小。人和人貌似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彼此还摩肩擦踵的,却是如此的隔膜。

白床边围了一圈黑脑袋,我一个个地数过去,发现所有的大小老婆及其老公都齐了,加上床脚一个没名没份的高如晦。

阿花见我睁开眼就大叫,好像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不至于吧,没事溜达到这种地方来。今年流行的是裸奔耶,不是玩昏迷。”

阿哨亦步亦趋、妇唱夫随地帮腔:“9494,有没有搞错!”

大老婆阿草圆圆的脸白晃晃地占据了我大部分视线,她在我正上方温情脉脉、苦口婆心的:“拜托,就算你上了点保险,那指定的受益人也不是我啊,我被吓着了也没好处啊。你就给哥儿几个省省吧。”

牛博自己不会说,但是很欣赏这种有趣的话,在一旁唧唧咕咕地窃笑不已。

我招谁惹谁了我?生病的是我,抱怨的倒是她们!我一气,地球又开始转了。

尤其让人生气的是,我这美尼尤氏症的毛病有年头了,每回都是往床上一挺尸,睡一觉就过来了,这回是哪个守墓者把我给搬这儿来了?

千仇万恨都在——高如晦!

护士及时过来,把刚才所有出声的人都轰走了,如晦的声带没有颤动,所以独有他被恩准留下了。

我看看窗外,初生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原来我生命中的30多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试着坐起来,头轻飘飘的,要不是有脖子拉扯着,大概就像氢气球一样飞走了,但是并不晕,也没有恶心呕吐。我就知道没事了,嚷着要回去。

如晦说:“再躺躺吧。”

我说:“不。”

如晦说:“再躺躺吧,等再稳定一点。”

我说:“不。”

如晦说:“再躺躺吧。要不路上又发作了。”

我说:“不。”

好脾气的如晦又说:“再躺躺吧。反正这半天的床铺钱也交了。”

我应声倒下:“那好吧。”

不但要再躺躺,而且一定要躺到11点59分去结帐。

我静静地僵卧在床上,假装自己是尸体。雪后的阳光格外的清亮透彻,平整的铺在被子上。如晦不再说话,双手安静地搁在床单边上,像鸟儿静静地栖在枝上,像夕阳温顺地被远山含住。这时候的他莫名的有一种静质的、略含忧郁的美。我的眼皮跳了跳,又跳了跳,似乎产生了错觉。我的身体和心都开始柔软,眼睛慢慢地阖上。阖上眼睛后很容易就看到一个人向我走来,似笑非笑的,黑亮而大的眸子,深深深深地闪着光。目如寒星、目如寒星,我是认识他之后才理解这个词的。想到他唇边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更是要我的命。

那个几乎见证了我生命全部的童年和少年,见证了我所有成长的烦恼和喜悦的人,那个从7岁起就与我朝朝暮暮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常在不经意间,恍惚中,听到一个人低低地叫我,“梅”。一扭头,他就向我走来,似笑非笑的,黑亮而大的眸子,深深深深地闪着光。目如寒星、目如寒星,还有唇边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

回忆、幻觉和想象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无论是回忆、幻觉还是想象,如果太过浓厚,就都是真实的,甚至比真实更加真实。

至少比真实更可爱。

王国维说的对,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这就是人世间种种不如意。想来想去,终究是可爱胜过可信。

果能取可爱舍可信,以可爱为可信,那种感觉会很美妙。微醺沉迷的,有鸦片和镇定剂的作用。我喜欢这种迷乱的快乐,即使是虚幻的。

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更愿意沉溺于这样的虚幻中,而抛弃真实的现实生活。我知道自己只有一半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者更少。虽然那个世界里生机勃勃,热闹喧嚣,有阿花阿草、阿哨牛博、小板凳、高如晦、甚至燕申如,但是我生命的大部分仍然活在空中,缥缈着踏不着实地。现实真切的世界像一件黑色的湿衣服,紧紧贴着我的身子,摩擦我的皮肤,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我的血液和灵魂。

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且乐此不疲。

“好些了吗?”

“要不要吃个水果?”

我懒得搭腔,闭上眼睛装死。反正我还在医院,病人皇帝大。

“你喜欢梅花,为什么?”这小子今儿出息了,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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