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有一个人远远注视着阿焕,只觉得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此时的男孩儿:若有所失。这人觉得可笑可怜,明明这表情贴自己脸上最合适。
伍晓航落了座,顾唯讥笑道:“你丫上个厕所的时间我能环球旅行一整圈儿了。”
另有几个男孩儿也帮腔道:“谁知小哥去那儿干嘛来着,欢度春宵几多时?”
“嘿呦,他那是吹箫吧!”
“快快快,晓航,如实招来,你看你家陆哥哥要生气了!”
晓航拿一双醉眼看着陆凡,陆凡只是抽烟,朝他笑了笑,也不吱声。
一个男孩儿叫道:“哎我说陆凡,伍小哥要红杏出墙了,你这么淡定可不能够啊!”
顾唯知道这两人感情事一二,刚想打圆场,只听陆凡吐了一口烟说道:“我俩分了,晓航现在是自由身。”
“什么什么?”
“陆凡你可把话说清楚,你俩这面不红耳不赤的怎么说分就分了?”
“就是啊,这才小半年吧!晓航,你看看你家相公喝的比你高,开始说胡话了这都。”
顾唯一边哭丧着脸示意各位兄弟就别再给两人添堵了,一边倒茶给陆凡说:“快喝两口!”
陆凡笑道:“不会连你也以为我喝醉了吧?”说罢又眼中带笑地瞅着伍晓航:“你说,你是不是自由了?”
“去你妈的自由!”伍晓航手中半杯啤酒嚯地泼在陆凡脸上,气的浑身颤抖。
几个哥们儿一看不对劲慌忙扯住晓航,顾唯离陆凡最近,所以他赶紧抱着陆凡,怕他恼羞成怒摔了东西是要赔钱的。
但是陆凡根本没有愤怒的意思,他的笑容还维持在脸上,像要准备拍沙滩啤酒的广告男模,沉默了片刻他把手里湿掉的烟蒂扔在桌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崭新的香烟,点燃了看着顾唯说:“你别粘我身上,湿哒哒的。”
顾唯心想湿哒哒的是你丫吧,但气氛僵坏,他什么也不敢说,从陆凡身上乖乖退了下去。又默默地抽了几张纸巾帮陆凡擦头发、脸和溅湿的衣服。再回头看伍晓航,竟然也是一副蔫样儿,两只眼睛挂着两抹红,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生气生的。看这两人都差不多平静了,几个小同志才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咱们有话好好说。
伍晓航冷笑道:“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甩我,我也认了。可是我伍晓航平生最他妈不待见自作自受的人……陆大少爷,您小心欲擒故纵纵过了头,把自己摔个稀巴烂!”
“别介别介,有话慢慢说。”一男孩儿见晓航仿佛又要跳将起来,赶忙抚慰。
伍晓航见陆凡依然坐的像个活菩萨,开口狠言:“别他妈在老子面前装圣人!你喜欢他。你去喜欢呀,你怎么不去上他!他在外面上吐下泻的,你去喜欢呀!□大爷!”
顾唯喝斥道:“伍晓航,你干什么你!”
“你说什么?”陆凡推掉顾唯挡上前的胳膊,起身直盯着晓航。
“哈哈哈,怎么,淡定不了了?我说你的宝贝阿焕就坐在外面哭着找妈妈呢!”伍晓航冷笑,“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说你不在学校,你是不是说你不想见他,有种你就别出去,全世界就你他妈的是情圣,就你他妈的懂怜香惜玉!”
众人皆不知伍晓航在说什么,顾唯开了包间门向外探脑袋,果然看见那个叫邱焕玥的短跑小将呆坐在人群中,心中五味陈杂,本以为陆凡会跑出去找那小子,转眼却见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手还是夹烟的姿势,但香烟却早已落地。
有那么一刻顾唯觉得,即使陆凡是伍晓航口中的淡定菩萨,那他也是泥塑的,而且已经残缺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的是,陆凡片刻之后走出了包间,他穿过觥筹交错的餐桌,穿过那个男孩儿近乎可怜的视线,就那么径直地下楼走了。
令顾唯唯一欣慰的是,说要做东的陆凡还没忘了去前台付账。
陆凡只是从未觉得如此沮丧过。
梭罗曾经如此悼念他的岁月:我们在过成年人的生活,想要说出童年时的梦境,但是未找到怎样说法以前,这梦境已经幻灭了。
有时他想起同阿焕的第一次见面,当时不觉得,现在反而有种奇异的感觉:当他向他走来,只觉得周身一片混沌,分不清是实情抑或虚景,仿佛Deja…vu。但是现下说什么都是妄言。他安慰自己,为何放不下呢,不过是因为阿焕是一个臆想,是一个他向往已久但又怯于品尝的苹果。虽然有人说,当一个人将他臆想的事实升华为他理解之后的事实时,终将在此基础上构筑起自己的人生。陆凡不大能想明白,臆想的事实与理解之后的事实有何实质的不同,假如事实是一个苹果,大概就是‘我想吃一个苹果’和‘这个苹果我究竟能不能吃到’的区别吧。那么,是不是只有等他充分认识到他与这颗苹果的距离,才能‘在此基础上构筑起自己的人生’?他还是那个既卑微又假孤傲的跳梁小丑,在高处蹦来蹦去,只选择没有负担的恋爱,永远只能画饼充饥,永远只能望梅止渴,永远逃避重力,永远无法落地。
二十六
阿焕不知怎么吃完的火锅,也不知丁斌他们是何时走的,不是他故意忘却,只是一切都浑浑噩噩的,反正是想不起来了。当他发现自己信步在操场的时候,身边只有梦莹一个人陪伴着。
阿焕走上看台,坐在从前那个位置,过了不知多久,他对梦莹说:“我想我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梦莹大滴的眼泪无声地坠下,她抽泣着说:“我早就察觉到了,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甘,所以一直拖着……”
原来是这种感受,阿焕苦笑,原来是不甘,所以才拖延着不肯承认。两人坐在看台上,握着彼此的手,就像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他拉起她的手登上一块儿岩石,他们说着笑着交谈着像失联多年的好友,那是从未有过的坦率与温柔。
“阿焕,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阿焕说:“是谁不重要了,反正……反正一切都结束了。”
“她不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他会喜欢我。”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阿焕真不知道,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追逐,与其说不善于表白,不如说压根不懂得表白,他只晓得若是两情相悦,就可以长长久久,他吻了他,他也接受了,他们在一起很快乐,这难道还不算相互喜欢吗?难道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可怜的一厢情愿?他记得那时他说过喜欢,但也许两人都误解了那喜欢的含义。他也讨厌自己的矫情,讨厌自己的敏感,但事到如今,还不是一一应验。想到陆凡对自己的视而不见,想到伍晓航投射来的同情的目光,他就只觉得心脏都要胀破了,活像一块儿浮在水中的朽木。为什么不问问陆凡的意思?还需要问吗?像只不知自重的哈巴狗?还是算了吧,他只求在灵魂脱缰之前,谁能帮他指出一条含蓄的路,这条路可能十分漫长,也许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但是梦莹不行,今夜他们是两个可怜的人,虽然互诉衷肠,终究是错位了的缘分。
爱与不爱,毕竟殊途。
日历翻过五月,全国抗击非典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于是夏天的热浪使得人们凄惶不安的心又一个个复苏,抓紧生活吧,它是疲于奔命的动词也是安于现状的名词。眼见这一学年就要到头了,各种杂事纷至沓来,阿焕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多愁善感。有一次他在团办值班想起陆凡,就想找那个替他签了名字的签到本,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那已都是上个学期的事情。听说计科院的学生干部换届,陆凡退下了,这签到本上便再不会有他的名字了吧。
六月初,校学生干部开例会,推举下一届的核心骨干。李大伟因为赶着写毕业论文,所以辞去了团办主任一职,卸任前他请所有团办的老老少少们去钱柜唱K。钱柜在文化街,省城的一个娱乐窝。这还是阿焕头一次去文化街玩乐,所以充满了好奇心,一干人酣唱了一下午喝了十来扎生啤,兴头上的团办继任执行主任陈臣提出去酒吧再玩儿一遭,于是大伙又兴冲冲地直奔酒吧。
目的地是陈臣曾经来过的“BUG”,装潢虽然简单,但好在环境不嘈杂,演出不错,消费也比较靠谱。酒吧地方不大,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人,倒稍显空间狭窄了,服务生一时也找不到七八个人的散座,于是几个人就站在门口候着。舞台上一个年轻人正在自弹自唱:
……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破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共饮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