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藏在心底的对雷平的爱,可雷平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察,或者觉察了根本不在意!许多次梅杜杜对他的那种暗示,都被他装傻糊弄过去了!那是一颗金子般的少女的心啊。当时,她拉着拉着,忘了情了,冷不防背后伸出一只手来,硬是生生夺过了她手上的琴弓,“啪”地一把折断了!一惯对她循循善诱的雷平那一次真生气了:
——你以为你很得意是吧?
——你现在不能拉这个你知道吗?
——不到那种状态,你是在将自己往死胡同里套!
——真是没出息!
——你那揉弦是谁教你的?
——那也叫揉弦?
——那种声音俗得可以让人去死你知道吗?
——我上次给你布置的作业呢?
……
第十六章(5)
梅杜杜哭了,哭得很伤心!雷平见她那样,方始觉得自己可能过份了,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梅杜杜猛地转身,一把抱住雷平,更加伤感地放声大哭……
师徒俩那一次紧挨了坐在一起,谈了许久!梅杜杜才发觉,她在雷平心底的真正份量!她为自己高兴得几乎要发狂!平静的表面下,梅杜杜只是一个劲地流泪,脸蛋便红得如同一只熟透的水密桃。
有一段时间,她几乎不想学了,她想不了以后更远的事,只要有雷平在跟前,她面前一片光明,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如洪水一般暴涨,一会儿就漫过了头顶,到达自己心目中的海拔最高度!普天下都是爱的洪波涌动啊!
够了,一切的一切,全都够了!他为她已经支起了一片绿荫的大伞,撒下一片阳光灿烂的春天!
最后那一次雷平来到她的小卧室兼琴房——后来梅杜杜知道,那已经是雷平将马苛带在了自己身边一个星期了——他破天荒地没有和她谈练琴,却向她提了一个莫明其妙的问题。
他当时问她道:“豆豆,如果有一架飞机乘人不备突然撞上了纽约的世贸大厦,会是怎样一种结果?”(请原谅,二十年后地球人都知道的911恐怖活动,世贸大厦真的被飞机撞塌了,纯粹是巧合,并非当时雷平有什么预见)梅杜杜听了好{炫&书&网}久没有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才说:“会有一个大窟窿!”雷平说:“有了窟窿的世贸大厦,还叫世贸大厦吗?要知道那可是天下最完美也最高大的雄伟建筑啊!”梅杜杜说:“撞十个窟窿,它还是世贸大厦!老师,我不明白你今天怎么啦?吃错药还是发烧说胡话……”说着,上前去雷平额头上用手抚弄了半天,又说:“没有烧到哪儿去哩,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雷老师我可能也要被人撞上了!”雷平不无诙谐地说。可梅杜杜却说:“老师,谁敢撞你?谁撞你,有我哩!”说着,坐到了雷平身旁,像往常一样,将一只手伸入雷平的腋下,箍紧了他的一只胳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叹息着。雷平拿起她的另一只手来,放在自己手心里紧紧地捏了,撑在自己的下巴上。他的眼光却盯在了对面墙角的那一尊断臂女神维纳斯雕像上,久久没有移开。
许久,雷平才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也许,这次又是天意!”梅杜杜道:“老师,你今天一来就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告诉我,遇到了什么难题吗?”雷平说:“哦——没!我是在想一个问题,世上的事,往往都没有完美无缺的!如果维纳斯有了双手,那她还是维纳斯吗?所以……”梅杜杜说:“所以,你刚才说的那有了窟窿的世贸大厦,可能就会更加美轮美奂是吧?”雷平说:“你真是个小人精!”梅杜杜说:“老师,我不小了呢!你什么时候不把我当小孩了,我会让你得到一个突然的惊喜!”“什么惊喜?对我,真有那么要紧吗?”说这话时,雷平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显然他没有往心里去。这一点令梅杜杜很失望。
雷平说:“其实,这正好多少打碎了我从小的生活理念。我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即对任何事物都想追求完美,但事实上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地,那种铁的血淋淋的事实完全打碎了我心目中的伊甸园。”梅杜杜说:“老师,你说,马苛为什么要杀害马木提江?平时,马苛尽管也有暴戾的时候,但他的性格总体来说应该是那种温顺的,甚至还有一点儿怯懦!”雷平说:“你怎么看待这事的?同学们有什么议论吗?”梅杜杜说:“我觉得这其中必有大大的蹊跷,可能有人为了报私仇,故意唆使他的。”雷平说:“许多问题,我们是无法理解的……”梅杜杜想了一会儿,说:“老师,人们说,你平时最不关心学校的事,一心钻在艺术的象牙塔里。可你也得注意周围的那些小人,小心人家对你不利!比如‘九斤老太’,凶神‘申公豹’他们,没一个安什么好心的。学校落在他们这些人手里,迟早要出事。马苛杀人,不就是这种乱的开始吗?”梅杜杜一副纵览全局的样子。雷平说:“难道还要出更大的乱子吗?”
雷平见小小的豆豆说起话来,完全是一个大人的口吻。突然想到,她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她的思维早完全是一个大人的模式,甚至比一些大人还理性。于是说道:“也不是我不关心学校的事。别看我平时大事小事,不闻不问,其实许多事我心底明白如镜!学校的马副校长,申主任他们,对一些教师的思想动态本来不怎么关心,他们就凭那一套文革中早用臭了的方式,怎么能团结好全体师生共同为学校工作效力?如今,二中四分五裂,人心惶惶的。一些新来的年轻大学生们,思想比较活跃,也敢想敢说,甚至更敢干!这些人如果引导好了,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他们绝对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改变二中的面貌,就靠他们。但是,如果引导不好的话,他们可能真的要捅出大漏子来。尤其是那个沙岩,不但思想激进,且思维缜密,知识面宽,又口若悬河,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往往独避蹊径,很有些出格的。还有老教师刘怀中,他的一生就因为那个犟脾气,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却从不知道吸取教训!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那种直统统的作派,火爆爆的性子,很难管得住自己的嘴。郭欣也是,活脱脱一个湖南辣子,别看她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真要厉害起来,谁也不是她的对手,又犟又牛又尖刻!说实话,他们这些人,有时连我都为他们担心!再就是那个梅兰——对,与你同宗的吧……”梅杜杜笑道:“五百年前是一家!此人如何,我去过他那儿,很有一点儿奶油味啊!”雷平说:“可别小看了他!照我看,那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年轻人哪!一般事情在他心里,他不轻易表态,但稍有阅历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绝对不乏精思和睿智,相当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有时候,我观他甚至有一点孔孟的中庸之道。可笑的是那个宋云芳,只会骂大街,典型的一个家庭妇女一般,她竟想将梅兰拉拢了做她的同盟军,以为他能听从她的指挥。你看可笑不可笑!提拔他任团委副书记,就是她宋云芳一手操纵并一再推荐的。可是上任才几天,他就同她顶了牛!”梅杜杜说:“‘九斤老太’这个人,同学们最讨厌她了!”雷平说:“这人可能是有一点儿野心的哩!”梅杜杜笑笑说:“什么野心,恕我直言,天大的野心也白搭!她不是那块材料!她能当校长吗?思想简单,知识贫乏,恃强凌弱,一副奴才嘴脸。”
雷平冷笑着,停了好{炫&书&网}久,才说道:“哼哼,校长算什么?”复改用一种语重深长的口气,“据我看,二中目前的领导层里,唯有这个宋云芳,仕途上可能会很不一般,甚至青云直上呢!只怕到时候连老谋深算的王承德,都要望尘莫及哟……”梅杜杜不屑一顾地说:“她有那当官的样子吗?尖嘴猴腮,一副尊容让人恶心,看一眼就叫你三天吃不进饭!何德何能……”雷平说:“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啊!怎么能如此凭相貌对人下结论呢?”梅杜杜说:“我就不信,她‘九斤老太’能有什么丁点儿长的兔子尾巴!老师,我们打个赌,三年后,如果她‘九斤老太’当不上校长——不!局长。如果三年后她宋云芳当不上局长,你请我吃烤全羊!”雷平大笑:“如果当上了呢?”梅杜杜道:“我请你呀,请你去乌鲁木齐吃刚从勃海空运来的生猛海鲜,或者吃哈纳斯湖捕来的大水怪和九鳌大山蟹!”
“嘻嘻嘻,那你可能真请定了哩……不过,你那大水怪和九鳌大山蟹可能不好弄啊!”
豆豆的顽皮引得雷平只想笑。开玩笑的梅杜杜都是那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好像今晚就要请他去餐馆,马上能将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动物的东西手到拿来一样。可她自己从不笑的。梅杜杜说:“我是认真的,雷老师,你平时看问题那么深刻而有远见,可是在有关宋云芳的问题上,你有些片面。我甚至怀疑你是她‘九斤老太’一伙的。否则……否则……”雷平道:“否则什么?”梅杜杜说:“否则,你就是她宋云芳的亲戚!”雷平极力忍住笑,想了想,认真地说:“豆豆,我哪一伙也不是。你们有些同学不是喜欢叫我世外高人吗,我这人,怎么高怎么伟大不敢,但还就是一个典型的世外之人!我喜欢一种超脱。豆豆,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有一句话和你说的,可是,一聊开来,说了许多的废话,正事忘了说了。”
第十六章(6)
梅杜杜见雷平此时一副极为严肃的神色,有些吃惊。定定地看着自己心目中无比景仰而又喜爱的老师,等待着他下面的话。雷平停了好{炫&书&网}久,才慢慢吞吞的说道:
“豆豆,如果没有比我更好的人来教你,你以后可能学不好琴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梅杜杜不解地道:“雷老师,你……”雷平道:“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可能……我以后很可能没有机会再教你了……”
梅杜杜瞪着一双美丽的秀目,惊异得张开了嘴半天合不拢来。雷平接了又说道:“本来,我的确是想明年将你送往师大艺术系甚至艺术学院去的!你的情况,我早已与在师大当老师的同学通了气。他说如果他自己明年不来招生,也要给来招生的人打招呼的。可是,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
说这话时,雷平露出少有的伤感!
果然,如今他再也不会来教我小提琴了!他连在学校普通班里上美术课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如今,学校让雷老师成天跟了几个校工一块儿挑土填操场的水洼。杜杜翻了一身。思绪又回到那时候。
当时,就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她捉摸不透雷平到底在想什么。她问道:“你不想教我了?你是说,你不要我了是吧?”雷平说:“不!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豆豆,你是我今生今世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孩,你是那样的善解人意,那样的聪明好学!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甚至恨自己生早了若干年,如果迟生几年,我会……”梅杜杜急道:“你会怎样?你会怎样?你说呀,你告诉我,你会怎样?”雷平说:“豆豆,你不要再追问了,不要再强人所难了,我雷平已经满足了!这几年来,你给予我的已经很多很多,我嘴里不说,但心中有数!你的所有心意,其实我都明白。但是,我……”梅杜杜睁大了双目严肃地说:“老师——雷平……雷老师!你不要回避问题的实质好不好,我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娃娃了。你不要因为我是我爸妈托附给你的,你在他们面前不好交代。我的事情,我自己完全可以作主的。我明白我这一生适合什么,需要什么!而且,你也知道,更明白我如今最放不下的是什么!我一天不见你,心里头就如同被抽干了全部血液,空得如同少了五脏六腑一般!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这魔鬼,你知道嘛,是你偷了我的心,你什么时候开始早已成了我心中的唯一支柱呀!你雷平……”雷平一边去拉她,一边大声说:“豆豆!”梅杜杜说:“我不!我偏要说——”
梅杜杜一边失声哭泣,一边抽噎,顺势双手就使劲地抱紧了雷平。
雷平见是这样,有些着慌,连连道:“豆豆,你听我说!你起来,你先起来!不要这样,豆豆,你起来听我说好不好?”正难分难解的时候,只听得外面有人吭声,梅杜杜连忙从雷平身上坐正了,才擦了擦眼睛,就见她的妈妈从外边进来了。
母亲一边走一边向着屋内喊道:“豆豆,怎么今天不给雷老师倒茶呀?”就见她拎了一把茶壶,端了几只杯子进来,一会儿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就沏上了放在雷平和豆豆跟前。那是雷平时最爱喝并常来喝的花茶。一股茉莉的清香顿时弥漫了小小的房间。
母亲和雷平是老朋友了。豆豆跟雷平学琴,就是母亲的主意。他们最初是在地区文联开会时认识的,那时候,雷平是地区文联副主席,而豆豆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文学爱好者,一个业余诗歌作者。同是来自一个县的老乡情怀,使他们很快就一见如故。后来,雷平成了他们家的座上常客,通常久不久雷平都要到他们这儿坐一坐。雷平不沾烟酒,来了往往一壶好茶一沏,他可以与老梅两口子一聊一个半晌甚至一个通宵!老梅二口子都被雷平那种气质和学识所折服,也乐于听他谈艺术谈人生讲笑话。但是,雷平有一特点,即他所谈论的事,从不涉及社会政治等方面的事儿,更不涉及低级趣味的玩笑。这一点让老梅对他更为尊敬和敬佩。他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一个真正的文人!石油基地的那位工程师老梅逢人便说。
墙上的电子闹钟敲了十二次了!梅杜杜仍然清醒着,没有丝毫的睡意。她翻了一个身,紧闭了双眼,努力使自己不想。可往事的景象又从脑子里浮现出来。
那是怎样一个令人难堪的场面啊,他被人们推着、搡着上台;他的胸前挂着了一块牌子,上面画着侮辱他的字样!可雷平脸上却挂着一副令人忍俊不禁的笑容!他表现出来的是那样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态——其实他平时绝不这样——他翻着白眼乜斜着他们,像是在细心观看着一群小丑们拙劣的表演,或是在看一群蚂蚁干架。看了好一阵子,他才说:“小题大做了!小题大做了!我老雷何德何能,竟有资格享受如此待遇呀!”就在申主任那一声大喊,批斗大会现在开时,雷平出人意料地一下子蹲在了地上,由你怎么吆喝也再不起来。马副校长大声吼道:“雷平,你该不会又是什么肚子痛了吧?吭——吭——,跟你说,你少跟我耍什么把戏!这种玩意儿文革中我见得多了吭吭!”可人家雷平此时一副顽皮的怪相,斜眼睥睨着台上张牙舞爪的人们说道:“我起不来了呀!”申一鸣道:“少耍花样!”雷平说:“真的,我的大主任!台下这么多的同学!”马副校长道:“同学怎么啦?就是要让同学们看一看吭——吭——,你这副洋相丑态!”雷平道:“马校长,我起来,怕吓着了全场同学!”宋云芳大声道:“什么吓着,我就不怕,你雷平不是自以为还长得挺英俊潇洒的吗?起来!我不怕哩!”雷平不紧不慢、一语双关地说:“可我怕你啊,宋书记!刚才,我的裤腰带让你们一个小弟兄给扯断了!”人们开始窃窃笑着。雷平又补充道:“我没有穿裤衩哩!”
全场师生顿时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哈哈大笑,有些同学笑得前复后仰,吹着呼哨,捶足顿脚,眼泪都流了出来!全场乱了,乱得如同滚水浇了蚁巢!
这场开心的闹剧才开始,全体师生正在兴头上,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当那些举办者们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那位从文教局里来的人大大地给会场泼了冷水!雷平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