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士兵在楼阁群外停了下来,只由那女人领着三人进去。那里已发展成一条街市,穿街走巷,突然看见一棵百年古木,从一灰砖墙上伸出,展开遮蔽了巷子上的天空。墙上开了个门洞,里面是个小院。女人就在门外指指里面,
“你们进去吧,将军就在里面。”说完,扣了扣打开的门扉。
满院子的都是枝叶连展的古木躯体,树根盘绕了大半个院落,旁边站了个人,拄着拐杖,大夏天的身被一件厚实的黑色披风,里面是月白的薄衫,头上裹着布,白色的,将头发包了起来,长长的布角从后脑上垂下。
他意识到有人来,便转过身。
余聊脑中出现的,便是高岭之花一词。
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看上去非常温和,容貌秀美,比小七还要俊俏几分。这样的人,不戴上可憎的面具,怕是没法子威慑敌人。余聊心里想着,认定了眼前之人就是十二将军,便行了一礼。那人身子不便,只点了点头,然后一笑。烈日当空,汗水淋漓,那一笑,余聊却如沐春风,乍暖还寒。那是和煦与凛冽相交,舒坦之极却浑身发冷。
暗希走近,怔怔地看着他,将手握着身后,指尖微微颤动,却淡淡说道:“你怎么突然老了?”
那人还是笑,打量了暗希一会儿,轻声道:“你还是老样子。”
暗希不往下接话,继续说道:“是不是白澄走了,你便伤心成这样?”
那人不答话。
“你这是在为他守礼?”暗希说着,口气软了些,扶过那人。院中设置了一张铺满软垫的靠椅,便扶着他坐下。
“王曾经夸过他,是非清澄,当得起白澄二字。”那人说着话,像是在喃喃自语,“龙族双璧,神山美玉,怎么就生了这副脾气,真正可笑。”
暗希听他说着话,低头俯身,给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这才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截用细绳扎起来的头发。
“这是我留的一点念想。”那人一笑,轻声解释。
这时的暗希像是发现了什么,脸色刷白,伸手解下那人头上的白布。垂落一头长发,却夹杂着丝丝银线,两鬓霜染,这么一看,那人又苍老了几分。
暗希立刻蹲下身,伏在那人膝上,仰头望着他,说:“不要再费心思了,不然你身子真要垮了。”
“怎么能不费心思,他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那人伸手抚着暗希的头发,那发色如墨,乌黑透亮,“这头发,真好。”
“他怎么又自作主张给你算计,你不理也罢。”暗希说,声音忿忿然。
那人叹了口气,一笑,“两人在一起说故人,总觉得老了,我可不能带坏了你。”说着,他意识到被撂在一旁的余聊和泺婴,这才相互打了招呼。
十二将军是认得泺婴的,那泺婴也熟稔,早在一旁的案几上顾自翻书看。余聊却有些混不自在,毕竟两人头一次见面,就在越庄那样的情形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下余聊,见过十二将军。”余聊对着人拱了拱手。
“在下央玄,暗希有劳你照顾了。”那人道。
余聊可不敢当,“小七照顾我才对,我何德何能。”说着偷偷瞥了一眼暗希,见人没反应,便问了个纠结已久的问题,“敢问将军,当日是怎么将我带出越庄的?”他清晰的记得缭公子要将他留下,后来问暗希,暗希也说他失血昏过去了,记不得。
“缭公子怎么拦得住你?”那央玄回道。
“什么意思?”余聊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你与他渊源颇深,若能相对畅谈一番,也能了了你们二人心结。”央玄取过拐杖,重又站起身,“当日你要随着暗希走,他怎能阻止了你?”
“不明白。”余聊听着,还是在云雾间徘徊。
央玄不再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对着三人道:“我在营中设了宴,为三位接风洗尘。”
余聊心中不爽,这小七的先辈主动忽略他问题的功夫比小七更胜一筹。
出了院门,那女人还在外边等着,手里却多了一把木制的轮椅。十二将军坐上了轮椅,暗希将手里的拐杖递给了门外的女人,自己则推着轮椅走。
那女人脸色不善,把拐杖往余聊怀里一塞。一路上,再无笑意。余聊觉着她性子直,情绪都写在脸上,便感有趣,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
女人名叫芨册,和那小将都是机造营的人,平常不带兵,只负责军械和辎重的建造。两人半个月前刚成了亲,正好得空,就应了十二将军的差事,去接暗希他们。这一趟山中来回跑,也算是新婚旅行吧。
泺婴笑得不行,“这也叫新婚燕尔?”
芨册听着对那小将又是一顿数落。
“你们两难道不是两情相悦成的亲吗?”余聊听着疑惑,难道还是组织上指定的不成?
那女人蓦地脸一红,低头不再说话。央玄见她这副姿态,便笑着给三人讲故事。
机造营也分各地编制,芨册是鼎城的参谋,随着十二将军走,而那小将,却是锽城的督卫。两人相识,是因为几张图纸。
迷雾事件后,鼎城周围的山区由于万物俱死,枯木成片,至今未曾恢复到原先的状态。每到刮风下雨,便水土流失得厉害,山体塌方、泥石流,将道路毁得一塌糊涂。芨册头疼,怎么也拿不出应对的方案。能想到的,只有植树固土,筑坝拦泥沙。可这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并不起多大效用。
直到有一天,从锽城寄来了一沓图纸。芨册打开一看,那上面画的,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泄洪系统。在道路边开挖泄洪沟,将泥水引流到山下,山上建造冲锋台,改变泥石流的方向……这一张张的方案,芨册也不是没有想过,但能将此画得如此精细合理,立刻给她开拓了思路。她将图纸改过以后,便呈到了土木阁,几番修改,终于定下了开工日期。
她将整理好的最终图纸给锽城的来信人也寄了一份。谁知一个月后,那小将就单枪匹马来鼎城找她,说是心心相惜,求见一面。芨册当然也是怦然心动,两人最终是走在了一起。
现在鼎城外的山道已按照图纸建造了泄洪沟和冲锋台,这两年来,塌山封道的事果然少了大半。这也是一桩功绩。
“不许这么夸那小子。”芨册听着,忍不住打断。
泺婴乐得拍手欢呼,“真是个好故事,西山做媒,泥沙为证,你们两个是再也分不开了,认命吧。”
“闭嘴。”芨册急得直跺脚。
正说着,已走出了阁楼群,来到了外围的一处大营帐。那营帐里坐满了兵士,都卸了甲,人手一个大酒坛,见到将军一行人进来,便大声欢呼。对着门的正座空着,十二将军取过拐杖,拄上座位,往上一坐,剩下几人才在边上坐开。
暗希在将军的身边坐下,那来接人的副将也在另一边。芨册自然是坐在小将身边,此时的她,一脸甜蜜的样子。士兵中间让开一位置,便招呼着余聊和泺婴过去,两人便去那儿坐下了,士兵给他们一人递了一坛酒。
“大家不必拘礼,喝道痛快为止。”十二将军完全没了刚才儒雅的模样,一手抓过酒坛,说道。
副将蓦地站了起来,举着酒坛,喊道:“一来,庆祝暗希回来,咱们兄弟可想你了!”
下面一片起哄。那小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然后立刻举坛站了起来,喝了几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