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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汐抱着罐子,如同抓住了自己的命根儿:“这药怎么用?”
林不稳拿出一杆黄铜烟斗给他:“先在火上烤软,尔后点燃了吸取其烟雾即可。我这是贡品,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你看,你这……”
他对着韩云汐伸出一只手,钱塘插过来,又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林不稳接过看看,数目倒还凑合,便拿着出门而去。
这果然是好药,也是重药,一下子就根治了他的头疼且不说,连别的病也捎带着给治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一日,他终于有了些精神,夜半时分悄悄溜出去,想再下一次漏斗洞,结果却发现,漏斗洞洞口已经被大石彻底封死。
韩云汐摸着那石头,怆然无语,转身踉踉跄跄回了紫霄居,拿出阿芙蓉点燃,袅袅的烟雾将他笼罩,他伸袖拭去了变得冰凉的泪水,低声道:“这样也好,省得你再出去勾三搭四地送荷包。既然你在漏斗洞里无法再出来,那么我就不再离开天水宫,我陪着你。”
如此下定决心,日子就好过了许多。几天后,他已经想不起来为何要头疼,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儿再值得自己去头疼,不过都是浮云罢了。他叫上北斗和木奎,选个好天,把紫霄居后面的空地整理出来,将阿芙蓉的种子下种,指派了另两个侍从专门照管这块地,自己时不时也来看看。
清静日子过了十几天,韩云汐在阿芙蓉的滋润下慢慢恢复过来,脸色好看不少。他便想着须得感谢一下钱塘几个,给找了这么好的大夫,这么好的药,竟然药到病除。就打算做几个菜,设个小宴请他们过来吃酒。
不管干什么,都得先养足精神。韩云汐将阿芙蓉取出来,点燃,正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不经传报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北斗和木奎。
司晨凰进门就闻到这房中飘散着一股奇异香气,靡靡漫漫,尔后看到坐在罗汉榻上吞云吐雾的韩云汐,瞬间怔住。
片刻后他寒声问道:“这是什么?”
韩云汐本想将烟斗藏起来,但没有来得及,只好装傻不理他。北斗便代答道:“阿芙蓉。林山人给下的药。”
没人看到司晨凰面具后是什么表情,只是所有人都感受到这室中骤然间冷下去,冷下去。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有韩云汐故作镇定,一口接一口地抽取那阿芙蓉。
司晨凰厉声道:“余下的东西在哪里?”一边眼光在房中四处乱扫,韩云汐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但是司晨凰很快就看到了多宝格上那只青瓷菊花罐,他认得那是从林不稳药房里拿出来的。当下就抢过去,韩云汐跟着扑过来,却晚了一步,司晨凰拎住那个瓷罐,重重摔在地上,瓷罐粉身碎骨,阿芙蓉散落一地。
韩云汐惊道:“你干什么?干什么?你让不让我活了?”
司晨凰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长期吸食。林不稳没跟你说?”
韩云汐慌着要将地上的阿芙蓉收拾起来,顾不上搭理他,不防备被司晨凰一把夺去了手中的黄铜烟斗,拗成两段。然后他回转头,吩咐北斗和木奎:“他若是再犯病,你们叫我。”转身一阵风般走了。
第二日,据说林不稳被人打成重伤,卧床不起,一边骂骂咧咧说自己出力不讨好,一边自己给自己下药方,吩咐青衣童儿煎药去。
韩云汐这边把阿芙蓉捡起来,重新用一个铜罐子装好,给妥帖地藏了起来。但是烟斗没有了,釜底抽薪要不得,北斗他们又不敢去给他找新的。他忧愁无比,瞬间犯了病。
先是头疼,接着全身深入骨髓的痒,如万蚁噬心,令人痛苦难当无所适从。他忍不住连声惨叫,一头撞在床头的栏杆上。北斗按住他,一边安慰,一边用汗巾子给他擦额头的冷汗。木奎反身冲出紫霄居,往独玉宫方向奔去。
司晨凰来得很快,手中拎着他的那根长索,见到痛苦不堪的韩云汐,抢上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韩云汐头发散乱,满脸的汗泪交流,挣扎道:“你干什么?我都快死了你还不放过我!”
司晨凰并不理他,几下子就把他给绑了个结实,手法利索老道。尔后他沉声道:“那东西你不能再碰。你忍一忍,熬过去几次就好了。”
韩云汐叫道:“我不忍,我忍不下去!你若是不让我用阿芙蓉,你就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司晨凰不做声,只是盯着他看。
韩云汐满眼绝望之色,尝过阿芙蓉的销魂滋味,再来经历这生不如死的疼痛,且不知晓何时才是尽头,他怎么也捱不过去了。他眼光缓缓掠过室中,很多东西可以致自己于死地,却偏偏动弹不得,竟是连死都成了奢望。一片混沌中,他忽然想到了咬舌自尽,且不管咬死咬不死,先咬了再说。无奈司晨凰一直目不转瞬地死盯着他,待见他嘴一动,来不及去找别的东西,只好把手伸了过来,强行塞到他嘴里。韩云汐这一口重重地咬在他手上,顿时齿下见血。
司晨凰并未出声,只是身躯跟着战栗了几下,顺势在榻边坐下,示意北斗赶快拿点什么东西过来。北斗无奈,战战兢兢地递过来一条干净帕子,司晨凰就用帕子塞到他嘴里,尔后伸手握住韩云汐的手。韩云汐要甩开他,被绑的动不得,只得由得他握着。
司晨凰也在轻轻喘息,两人静默片刻,司晨凰说话了,声音低沉缓慢:“你别闹,闹也没用。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只有请郁孤城主过来处置你。”
韩云汐一呆,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几分畏惧之色。司晨凰冷笑两声,哑声道:“你知道怕了?”见他满头的冷汗,满脸的泪水,便用衣袖给他慢慢拭了去。他外面的长袍是黑色回纹缎,里衣却是轻薄的棉布,被韩云汐汗水浸透,冰凉的一片,粘在手臂上。
司晨凰道:“我陪着你,总是能熬过去。”
他果然说到做到,一直在这房中陪着韩云汐,连晚饭也不曾吃。韩云汐闹够了,那一阵子疼痛和奇痒也捱了过去,疲惫不堪地陷入沉睡。
到得夜半时分,他却又忽然醒转。房中漆黑一片,司晨凰依旧支着下颌,坐在床头一把椅子中。坐姿倒是端正得很,没了往日歪歪斜斜的样子,宽大的黑衣溶合在夜色中,模糊一片,似乎来自地府的幽灵。唯有白银面具发出些微金属的光泽,冷冽怪异。
韩云汐“呜呜”两声,提醒他自己醒了,司晨凰慢慢转过脸:“你答应我不再寻死,我把巾帕取出来。”
韩云汐慌忙点头,司晨凰将巾帕从他嘴里抽了出来,他接着低声哀求:“我手腕麻木了,能不能解开绳索?”
司晨凰道:“你还闹不闹了?”
韩云汐摇头:“我若不是难受得很,为何要闹?”
司晨凰挪到榻沿坐下,把绳索解开,握着他手腕慢慢搓揉着。 过了片刻,他说话了,语声斩钉截铁:“你最好忘掉前一阵的事情,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韩云汐的头又隐隐地作痛,这是大痛的前兆,可是他不想司晨凰再坐在这里看自己出丑,所以他说:“我会的。这怎么已经半夜了?”
司晨凰听不懂他的暗示,坐着不动。韩云汐只得明说:“天晚了,您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