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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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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口上的几双手随着琴与桌子撞出来的暴响同时抽动了一下,有人道:“今晚的炉子很旺。”

有人接道:“很旺。”

一刻寂静后,有人缓缓唱起歌来:“噫与嘻——,炉子高哉,炉火之旺,红火触到天,老唐及老刘,烤火何茫然,火光四万八千丈,没有一点薰人烟……”欧阳绛梅不想享受这里的阴沉气氛与叶梦结伴离去,正追叶梦的倪跟了出去。有人说走吧,随之有人应和,大家纷纷散去。出得办公室,漆黑里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到教导处开小会的闫玉东还没回去说推迟会议的通知,艺体组的余若夫等已知道会议又推迟,回宿舍路过这里招呼大家走,有些人先走了一步。闫玉东回来一看很不高兴。他报告帐务清查结束,口气里那为马成祥他们庆幸的色彩浓烈得让人生厌。

“是清是浊自然分明,”郑培才道,“这帐查不查谁还没数?就这么回事。”

话的味儿不对,闫玉东不放过:“这么回事怎么讲?”

“噢,”郑培才笑笑,“就是清清白白呀。”

闫玉东瞪眼审度过去,大有兴师问罪的样子找不出茬子便又发表查帐的高论,说学校不是工矿企业,每学期收学费三五万元的光买办公的墨水也不宽绰,没有什么可查的。汪秀哲过来打了通哈哈,各人不愿搅扯是非便怏怏散去。

老师们已没有等着开年终总结会的耐心,有些人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校方也不准备再召集会议,传到各班办室一份优秀教师名单。县级优秀老师三人,是汪秀哲、闫玉东、唐纪凤,县级优秀班主任两个,是张兆国、郑培才。

王业坤对“优秀”是十分关心的,民办教师转正需要诸如此类的东西,尽管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优秀,这名单还是看得最急切,看到同是民师的唐纪凤的名字在上面,相形之下不免涌上失落感。小青年冯升平看到名单拉下眼皮木然坐回到位子上,马晓问他意见如何,他苦笑一声算是作答。陆继来了些人,倪诚惊讶地问:“程老师怎么不是县级先进了?”

“无所谓,”程立达鄙夷地道:“我不屑当什么先进!”

“哟,你以前可是县先进。”马晓道。

“什么狗屁先进,我不希罕!”程立达愤愤然。

杨泉生几个年轻人看上去一腔失意,冯升平默默地收拾好散乱的书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挑拣出有关班主任工作的表册材料放回办公桌道:“假期回来就辞去班任。”

“你们对优秀很有意见呀。”马晓显然带着一脸对优秀的不服气。

“象我这样被开校会批评的班主任,给优秀也愧受。”杨泉生道。

“张兆国这样的优秀班主任难以让人服气。”马晓道,“郑培才倒差不多。”

“也不能说他受之无愧,多数班主任的工作和他比不会差,给他们都不能说不行。”宋志林道。

“这个道理人人懂,”王业坤走过来道,“这就显出各人的能耐了。为什么给他们不给你、我?”诚恳地,“小冯,继续干下去吧,想开点,别冥玩不化。想要点好,以后就改一下行为方式,学学人家的技巧,少学我这样只管出力的冤大头。诗人已把真理给摆清了,你研究诗歌的应该比我们明白,‘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还是从你嘴里听到的。投机讨好诌媚似乎很有必要,学来张兆国百分之一就够你受用一生。”

“不会学,什么也不干,找个清静。”冯升平道。

“师范生就这样的水平?”马晓说得有几分正经,“你一个班主任,扔下管熟的班再让别人重新开始,受害的是学生。难道对班主任工作一点热情也没有了?多想想自己的学生吧。”

杨泉生默默地整理着书籍,让人难知所想。王业坤看到不高兴的气氛,道:“别想什么优不优了,我四十来的人,干了十五六年老师,想想哪一点比人家孬?讲升学成绩还是平时工作都是问心无愧的,可是得了几回好?连老骚都不如。我农民就是农民,不该硬挤到知识分子里来,我是准备回家种地了。”本来是开导别人,可自己也上来情绪。

“你又来老一套。”马晓揭短,“哪回放假你不说入学就不来了?哪回你又没回来?刚搬进新教室时你还说,无论如何要送出这茬学生,今天又弹旧调了。”满腹愁怅紧锁着眉头,“别想不实际的,假期里跟我去要饭挣几个再说吧,高了兴开学就不来了,当个职业乞丐。”

“是找地方打工吧。”刘本方大有兴趣,“我也一同去。”

马晓真做着打工的打算。想着窘迫的家计,体验着正从事的所谓事业,这半年里,他时常想为了改变经济状况与不如意的工作环境换种活法。不教学又能干什么呢?心里一片茫然。想跳槽去高就可没一点门子,搞经营资金也没有,何况不懂市场又没靠山,去当蹲街头的贩夫走卒,又觉失了身份。若有一技之长也好,可除了会几句“之乎者也”身无长物。看看儿时的朋友,有人已成小老板了;看看报纸,这个搞厂发家那个经商渔利,这里多少百万富翁那里多么富有。近三十而立的自己到底有了什么?长夜难眠中,自我鄙薄得一无是处,却是把欧阳绛梅讥俏人的话反复咀嚼做起白日梦,想找个宁静的地方做隐士,不管文明发达的风还是野蛮洪荒的雨,卧云弄月绝俗超尘,把那忧伤、愁怨、苦闷、恸憾连同灵魂抛去九霄。

只不过想想而已,想过之后占据头脑的是对自己教学工作的反思,对学校现状的思索,对现行的教育模式的腹诽。昨天班组学期总结开过,班长递来一张条子,这是一个叫孙京友的学生退学给老师留下的,是给老师做的最后的作业,或者说是给老师出了一道题吧,把马晓拉进了深深的思索中。

老师,我退学了。我家里穷,不能再上了。我是咱班学习最差的学生,拉了咱班学习的后腿,很对不起您。我走后,我们班的成绩一定会好一些。

孙京友,一个大个子男生,学习成绩在班里倒数第三。他有一身农民式的忠厚,却也不乏灵气。

又给不知在哪里正酒、肉、色着的老板们输送去一名小工,或者说,为社会输送去一个较体面的叫花子。这就是学校的职能吗?自己是老师啊,是紧系着五六十名学生前途的老师!

此时,杨泉生对打工之说也感起兴趣,马晓无端地黑上面孔来:“好哇,你去,本方去,老王也去,我们拉上各自的学生都去!不愁培养不出一批叫化子来!”

又有一些老师来办公室,他们的谈话被打断。程立达蔫不拉几地进来,几次搭讪无人理,臃肿肥胖的唐纪风从门口挤进来成了他俏皮的对象:“你在门口一站把屋里都堵黑了,嗅着这味我还以为进来了大姑娘呢。”

“不认识老奶奶了?我人老珠黄比不上你们小青年。”唐纪凤极生气,一屁股蹾得椅子嘎吱响。

自称人老珠黄的她难怪程立达花俏。她皱褶纵横的额上,飘洒着作了冷烫处理的头发,一条白底浅绿格子围巾绕粗短的脖子一圈搭在后背的纯毛昵上,青色健美尼裤子虽不是工厂货,做得也可体,脚已不能蹬锥子跟皮鞋了,却穿的也是高底的,粗粗的后跟略显笨重了些。她的装束虽谈不上妩媚妖冶,但与她的老茧子手不怎么相配。她坐一会儿感到无趣,咯登咯登地向外走。

程立达朝着她的背影瞥瞥嘴:“看这个老来俏的酸样子,当奶奶的份了还烫发,弄得花里胡俏的,要是再抹一脸白粉,那就是驴屎蛋子一层霜俏出样子来了。”不管别人愿听不愿听,说个尽情,又模仿唐纪凤的动作,身子使劲靠到椅子后背努力挺胸鼓肚子。他学来的动作滑稽得让人捧腹,觉得表演有了效果谈兴更高:“老妈妈子真会摆架式,象个中央大干部一样,李鹏的太太也不见得比她会装样子。”

有女老师对这褒贬表现出不高兴,马晓道:“各人有各人的模样,她不就是得了优秀吗?”又一次讨无趣的程立达不作任何回驳,马晓继续发泄难以名状的郁愤:“只有你这个大团书记才能拉官架子?从哪个角度说,唐老师资历也比你深,工作与你比没有逊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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