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王大胡子吃惊了,被意想不到的喊声震得一抖,片刻的惊异便暴跳起来:“你、你、你违抗上级命令!”停一停粗重的喘息趔趄着身子伸直右臂指点着,“你、你,好哇!你这个……”找不到合适的辞儿,全身抖动着。
讲台上的马晓英雄地笔挺着,两眼深窝进去,如火如炬的目光直刺过去,又突然一声喝:“出去!”
“好哇!”王大胡子说着,不可遏制的恼怒中向前逼近两步,“你这个目无领导的愣种子玩艺儿,我早知道你不是好东西!没坐回大狱骨头痒痒,你、你等着,共产党不是和你闹着玩儿的,有多少骨头比你硬的都能治死,还怕你不成?你等着……”
胆小的女生哭起来,教室里乱响乱动起来,学生如面临末日。黄其善与康副主任如两条尾巴夹得紧紧的狗凑进来,建工队的工人及老师们向这里云集。
“王书记,别和不通情理的老师一般见识。”黄其善哀怜怜地说着,上前拉。
王大胡子一甩身:“去你妈的!”完全恢复书记的威严,“我要处理这个东西,太可恶了!”
王业坤走到王大胡子跟前,正色道:“要说复课,不是马老师的主意,首先说,我也是一个要求上课的人,也许你走进了我的课堂,同样会有不愉快发生,还是先出去吧。”平和里透着厌恶。
马晓似没有眼前的嘈杂,拿起黑板擦敲敲讲桌,凝重地缓缓道:“上课。”
班长听到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地起身喊“起立”,学生呼拉拉站起来。有的反应出这是课堂中间赶紧坐下去,可看到同学还站着又站起来,你站我坐、我站你坐一阵乱。马晓打手势让学生坐好,放开音域坚定有力地又一声喊:“上课!”
在班长的口令中,学生齐刷刷地站起来,“老师好”三个字喊得如老师般充满了蔑视一切的底气,这是不可亵渎的神圣与威严。王大胡子似有了丝怯意,被黄其善等人簇涌着向外走,跨出门口回头扯开嗓门大叫道:“你姓马的小子,给我等着!”
马晓捺着胸中波澜强作轻松笑颜,可学生的反应告诉他,这笑比哭还难看。他试图向黑板上写字,可手抖得笔不能着板。他回首看学生,个个惊魂未定,五六十双充满惊悸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老师。
教室里的热闹很快移到校长室,王大胡子与马成祥高一声低一声闹得不可开交,各人红红鼓鼓的脖子让人想到刚吞了蛤蟆的红花蛇,那四柱交织的目光让人想到爱国者导弹与响尾蛇导弹的碰撞,尽而想到抢一块骨头的两只豺狗一瞬间同时放弃骨头相对示威的那一刹那。
马晓往里挤,有人喊一声马老师到,看客闪出一条狭路。他走进去正好听到王大胡子喊叫:“你策动教师敌视我……”
“说什么?”马晓赶到跟前,“这是侮辱我的人格!我能让人随便摆布吗?”再向前逼近,“你刚才让我等着,我来了,你开始处理吧!”
阵势突变,王大胡子更难招架。孙仲来沉稳不住了,强调处理问题要讲方式,打圆场的刘义校与黄其善向前紧凑,室外的人堆里怪腔怪调地起哄。
“你们要打我?”王大胡子面对寡不敌众的四面围攻,灵活运用败战计“走为上”,大喊小叫着突出重围。
校长室里顿时由沸点降到冰点,如繁花似锦的原野变为沙漠,华翰辞赋换了乏味的数学敛散,公仆们盛宴上的猴头燕窝美味改成了学校伙房的清水白菜汤,室外极不适应这大落差的看客极不尽意。
在这里,马晓俨然显赫人物,不知公侯伯子男属哪级。马成祥感激地道:“马老师,甭怕,出天大的事也有我和学校给你顶着,要杀要剐从我开始。”黄其善近乎讨好地递上杯水,二校长忘却平时马晓给他的丝丝不快,递上烟来,颇有恭敬顶头上司的谨慎,刘义校无异是面对老祖宗,谦卑地陪着笑脸,康副主任及殷梧声更是小心地看着马晓的一止一举,似随时听召从命,只有孙仲来漠然地低头沉思。
“马老师,你们要求上课没错,谁也没让你顶撞王书记吧?”黄其善婉言。
“是你让我骂王大胡子的,怎么样?”马晓鄙夷地道。
“你、你怎么这样糟蹋我,我……”黄其善急急地辩解。
马晓不理会他的可怜相,望着英雄气概不减的马成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用怕。”
“就是因为不怕,我才同意复课。”马成祥不满意地看一眼卑琐的黄其善,“老黄,我马成祥不至于让你代为受过。”
孙仲来道:“要有错都算我的,无论怎么说,我们复课没征求王书记的意见,有点不妥当,一切责任我全承担了。”
围绕着“有点不妥当”,马成祥与孙仲业又“商榷”起来,气氛逐步升温。王业坤在室外高喊马老师有人找,马晓会意退去。
当天下午,老头儿生出闲情逸致邀马晓喝一壶。马晓带去两瓶大曲酒,一老一少不推不让慢慢喝来。喝完一瓶,老头儿把另一瓶拿到一边,左看右看道:“这大曲着实是好酒,就留着我自己解馋的吧。”,看着案前原有的白干,“白干不能喝了,与曲酒一羼,一定会把人醉倒。”他不理会马晓红红的眼睛直往酒上瞅,招呼吃饭。老头儿的话远不如酒金贵,什么文革、什么运动罗嗦来没完;现时青年人应如何面对工作、如何处理事情唠叨不尽,谈来道去无非是让人烦透顶的庸俗处世哲学。看到马晓听得不入耳,他总结道:“该当人时当人,该当狗时当狗,我们一般教师无非是凭业务混口饭吃。”
又是混饭,马晓烦得直皱眉头,可说个没完的是老头儿,只得默默听下去。
第三章 三
复课的事竟如泥牛入海悄然化去,复课的事实反被默认。现在,王大胡子变得很开明,不但不再让老师学生劳动锻炼,反而特别体谅学校正常运转的繁忙,让刘义校管理校建小账目,高会计只等着上总账不必再来工地,余出精力帮校长搞学校内务。马成祥也不是不讲“感情”的人,宁愿校务工作累些,坚持让高会计帮着搞校建。你关心他,他关怀你,把高会计推来推去推成了闲人。马成祥告诉高会计,无论如何要盯在工地上,大事不让干就干点小事,充分发挥作用。
又购进一批钢材,高会计正巧在卸料场地,主动帮着整理清点。刘义校哪能让他人劳驾?反复让高会计歇着,自己却帮小工卖力地干起来,整盘的钢材打上手嘴巴一扭就翻过来。高会计清点好问:“是三十二盘正好八吨,对吧?”刘义校回答得含混,就要转到别处去。高会计沉静地道:“把单据拿来吧,帐积多了容易出错,我这会儿正好没事,把这几天的进料帐理一理。”刘义校下意识地向兜上一捂,说过几天再说,高会计不紧不慢却说得不容回驳:“给我,早晚得经我手嘛。”
孙仲来过来问出了什么事,高会计谦和地笑笑:“我要这次的进料单据。刘主任怎么了?”
孙仲来满不在乎地道:“就给高会计嘛。发票在不在?”
“他刚回来,发票能放到哪里?”高会计紧追。
“也不能说得这样绝对嘛,任何问题都会出现特殊情况的,若真不在,岂不是逼刘主任了。”孙仲来道。
刘义校吱唔着,看看孙仲来再望望高会计,掩饰不去的慌张表明着有鬼。王大胡子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高会计,下巴向刘义校一扬:“给他!”
这个出乎意料的决断,刘义校不知如何应对,眼巴巴看着王大胡子却不行动,王大胡子十分不满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