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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茫然,陈苏木心知是说当年谢沉钩那件事,有些黯然,便也笑笑不说话。
关宇笑着拍陈苏木的肩膀,“张勇你来认识一下,我们报社的新秀,以后要超过李寅的牛人!”
陈苏木一头黑线的说不敢不敢。
张勇拿起桌上的画,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就走。十几分钟后又急吼吼的冲了回来,俯□子盯着陈苏木,盯得他身上汗毛倒竖。
“张老师,”他友好的咧开嘴,心说我这是跟深观上辈子有什么羁绊啊。
“你就是陈苏木?”张勇一脸严肃。
“……是……”陈苏木拿不准这老师在打什么主意。
“是不是给“世界窗”供过漫画稿的那个苏十?”张勇问。
“呃……就是我。”苏十是陈苏木供稿的笔名。
“我想请你帮个忙。”张勇说得十分郑重。
周末再去师傅那边学画,陈苏木觉得自己眼神有些躲闪。面前鹤发童颜的老人悬腕运笔,雪白宣纸上落下遒劲有力的笔触。淡墨渲染以后破出几笔,孤石枯草,无一笔繁缛,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陈苏木专注的看着师傅运笔的手腕,依然被那掌间乾坤与笔底风云所深深震撼,然而他看向老人的面容,眼里却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如果说相由心生,画如其人,那么,这位面容肃整、气节刚劲的老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画作被拿去参与那一条龌龊的利益链?还是说,他明知如此,却刻意参与甚至推动?他觉得心底有些发凉。
“小陈,你来了。”老人画完,看见站在一边的徒弟,和蔼的笑道。刚才风起云涌的气韵顿时收敛成一派风和日丽。
“师傅。”陈苏木笑得很坦然。
“上次的画我给你看了,落笔和布局上有了很大进步,但还是需要悟。”老人慢条斯理的打开柜子,双手取出画来,在桌上铺好,陈苏木赶紧拿了镇纸压住天头地脚。
“要看大局,年轻人画画总喜欢往细里钻。”老人用手在画的上方虚空画了一个圆,“讲究一个气,你退后一看,那气是活的,哪怕有些边角走了形也没关系。但如果处处精细,气死了,画就是死的。”
陈苏木凝神盯着自己的画,沉默不语。
老人打量徒弟看画的眼神,满意的点点头,“慢慢来,这需要时间和经历。急不得。”
“师傅,”陈苏木仔细对比自己与师傅的画,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临摹的话,临哪些前人的比较好?”
“恩……”老人笑着沉思,“临摹越多,领悟越多。临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领会前人画里的东西。”
“我喜欢蓝瑛的白云红树图。”陈苏木看着自己的画,伸手摸了摸纸面,抬头一笑,“那种没骨山水真是色彩与布局都让人赞叹。”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没骨山水我不擅长。”
“可惜见不到原图……”陈苏木怅然若失。
“临后人仿的,”老人笑道,“到蓝瑛那个程度,估计也就华老了。”
“华藤老师?”陈苏木想了想,“我记得他的山水在墨友会的网站上公拍过。”
“嗯。”老人点点头,抬了抬手,陈苏木给他递上宜兴小茶壶。“你也知道墨友会?华老一图足以假乱真,在墨友会上拍出过极高的价格。”
陈苏木心头微震,脸上却一副心驰神往的神色,“华老真是老当益壮,这么大年纪了,每年都有佳作出来。也不知道一年能拍多少钱。”
“胡说!”老人忽然厉声喝道,“你懂什么!”
陈苏木只得垂头不说话。
老人将茶壶慢慢放回桌面,陷入藤椅里,闭目沉思。良久,才一挥手说,“画你的画去。”声音里仿佛透着无尽的疲惫。
四月份的时候,K市的雨下了个昏天黑地。
谢沉钩拖着箱子一下飞机就被浇了个透湿,好容易挤上摆渡车,走出机场却发现出口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拖着行李僵硬了片刻,低头从那人身边擦身而过。
忽然手腕被人拉住,他心里哀叹,便抬起头来,十分不耐烦,“做什么?”
宋祁平静的看着他,“我们谈谈。”
谢沉钩看了看四周往来的人,叹了口气,“我需要先换衣服。”
“我让人去买。”宋祁口气很温柔,完全不像胁迫。
谢沉钩扬眉,“如此,我却之不恭了。”
“还是那么书生气。”宋祁笑了。
约谈在宋祁住处的高级会所里,人少得可怜,水晶灯在高高的穹顶上将光折射得碎片一样。
谢沉钩换上新买的衬衣,总算舒服了很多。宋祁坐在对面,把玩着手里的洋瓷咖啡杯。
“我知道那个孩子。”
宋祁一句话将谢沉钩吓了一跳,他震惊的抬起眼。
“很吃惊吗?”宋祁淡淡的笑。
“不。”谢沉钩很快平静下来。以宋祁的方式,这原本不是什么难事。
“呵,我没见过,放心吧。”宋祁仿佛了解谢沉钩的想法,笑着说,“你以为我还像以前一样?这次是朱云告诉我的。”
谢沉钩蹙起眉头。
“朱云没有恶意,”宋祁轻轻搅动着咖啡,勺子在杯沿轻轻敲击出声,“她只是告诉我,你有新的生活,让我不要再干扰你。”
谢沉钩眯起细长眼睛,“她不会这么幼稚。”
“一般她不会。”宋祁笑,“但为了刺激我,说不定就会了。”
谢沉钩沉默的看着杯里的茶,仿佛要将茶杯看出个洞来。
“那是个有野心的人,”宋祁优雅的端起杯子,“他的野心不比你我的小。”
“你看谁都有野心。”谢沉钩冷冷的说。
“我当然有。我恨不得全世界都是我的。”宋祁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你呢?你一样有。‘新闻佐罗’……你敢说你没有乐在其中?”他的眼底有一丝嘲讽的笑。
“将黑暗面翻晒于阳光之下,将恶的事情曝光,还大众以正义——于是你真以为你是正义使者?还是正义本身已经成为你甩不掉的包袱?归根到底,你放不下的还是名利。”他靠在椅上,语气温柔而深沉,丝毫不像在逼问。
“也许是。我做不到万事皆空,但我能行眼之所到、手所能及的正义。”谢沉钩丝毫不为所动。
“还是一样天真。”宋祁笑着摇摇头,那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孩子。
“你的感情还和以前一样,看似平淡,实则冲动。你和那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事实上仓促而脆弱。”宋祁嘴角含笑,“你想过没有,你们根本不在同一条路上。那个孩子对画的野心,与你要做的事情,根本不是同一个方向。就像我们当初那样,没有同一个理想,你们根本无法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