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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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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问题很多。我给你理成三个:生与死,名与利,好心与驴肝肺。先说第一个,这个是你最近问题的关键。”他吸了口烟,再慢慢吐出来,仍然是一贯的平缓语调,“因为你觉得这场生死的抉择不公平,所以你逼迫自己通过自虐的方式尝试补救这种不公平。”

“但是这场生死与你其实没有关系。残酷一点,与任何活着的人都没有关系。死与活,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也没有选择权力。因此,这种所谓的不公平是不存在的,你也没有必要内疚。”他声音低沉,甚至有些冷酷,“活着的人未必是自己想活的。但是既然没死,就必须活着。我带你来青川,带上马,就是想让你看看活着的人要怎么活下去。至于你,你可以选择为那些活得不好的人争取更好的条件,为那些有可能活下去的人争取更多的机会,甚至可以从死去的人身上寻找活下去的经验,你可以做很多的事,但最没必要的,就是一味的为已经逝去的生命做毫无意义的悲伤。”

陈苏木深深呼吸着,紧紧皱着眉头。谢沉钩的话如同一只橡皮擦一般,轻而易举的将陈苏木心里乱七八糟的刻痕擦了个一干二净。这些事情他不是不清楚,不是没想过,却总在要想明白的前一刻选择了放任和逃避。他想起那个在废墟边煮方便面的男人,想起偷东西的三好学生小黄晶,想起一起建房子的村民……他知道那是本能,而本能过后,更是生者对死者的责任。

谢沉钩端详着年轻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静了一会儿。

“我知道。”终于,陈苏木轻轻的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

“只是你不放过你自己。”谢沉钩的声音分外温和,“苏木,你太善良而已。”

陈苏木扭头,谢沉钩的脸在淡淡月光下看起来沉静而成熟,那股书生意气的感觉全然散尽,嘴角甚至有一丝残忍的意味。但他的目光是柔和的,甚至,是温柔的。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控制不住要往某个方向飞去,就如同曾经北京的那个灯影流动的晚上。

但谢沉钩没有给他放任的机会。

“第二个问题,名与利。”说到这里,他徒然的顿了顿,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与其说我开导你,不如说我试着开导我自己。”他眯起细长眼睛,促狭的朝陈苏木笑了一下,“一开始你就跟我说你的工作,是X子与牌坊的问题。这不仅仅是报社制度的问题,要归根结底,也许要怪孔夫子。”陈苏木跟着想了一圈,也笑了起来。

“因为个人原因,我对经营曾经非常不以为然。”谢沉钩叹了口气,“现在知道那时不懂事了。这段时间,我想你看到的不会比我少。”

陈苏木点点头。

“包括报社需要盈利,企业需要宣传,个人需要荣誉。这些与当下主旋律看似格格不入的需要,反而在这种环境下集中爆发。但这些都是最正常不过的要求。”谢沉钩说,“我听朱云说了这次的事情。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吗?”

陈苏木望着他。

“我觉得,有些事情,不管其最初目的是什么,在特定环境下,做比不做好。”

陈苏木蹙了眉头,觉得一时没能理解。

“比如大船他们。有些志愿者事实上是实习性质,他们面临毕业和找工作,个别还面临研究生或入党申请。”

陈苏木恍然的微微张了嘴,谢沉钩满意的点点头,“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过来的,但如果他们不来——”他叩了叩身边的轻钢管,空地里发出细小的声音,“这些村民仍然在帐篷里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政府的援助。”

“但是——”陈苏木依然皱着眉头,“我仍然坚持要注意心理健康的保护。”

“是的,”谢沉钩温声说,“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他揉了揉陈苏木的头发,“争取到最基本的权利,然后你自己去决定怎么用。”

陈苏木豁然开朗,然而他很快开始为那批药品的事情开始懊悔,他抱紧膝盖开始转动脑筋,思索如何才能转圜这件事。

谢沉钩就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这个陷入沉思的年轻人,不觉微微笑起来,这孩子显然拨动了某个开关,将自己切换进了暂时工作状态的频道。

他斜靠在轻钢框架上,眯起细长的眼睛,放任自己的思绪游移,顺便等陈苏木的开关切换。

“那么……第三个呢?”陈苏木终于开口。

谢沉钩笑了,烟已燃尽,他就手在地上碾灭。“前两个问题想通,第三个就无关紧要了。但这些问题你早晚会遇到,所以先说说也好。”

“好心与驴肝肺。”陈苏木喃喃道。

“嗯。”谢沉钩望了望天上,月亮已经勾着一弯儿亮光,走到了山峦正中,在黑黢黢的山脊上描着一条泛光的边。

“还是说大船他们。轻钢房子,从实际效果上来说,它方便搭建、轻便、牢固,而且抗震,是很不错的重建选择。”谢沉钩拍了拍那个框架,陈苏木也拍了拍。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仍然是一个实验性质。尤其对于大船他们来说,这种能够在现实中争取到机会建设轻钢民宅的机会并不多。”看着陈苏木讶然惊愕的脸,谢沉钩不由得笑了,“当然,技术和经验是绝对可以保证的,不用担心。”

“那就好。”陈苏木松了口气。

“帮人建房子,你觉得单纯是一件好事。”谢沉钩半是询问半是结论,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波澜。陈苏木不解的看着他,“那不然呢?”

“首先,村民仍然是要出钱出力的;其次,轻钢房子并不符合他们对自己新房的期望,虽然砖混结构的房子并不比轻钢的好,但他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在帐篷里等待政府救援,一是接受这种轻钢结构;第三……”谢沉钩看了看陈苏木,嘴角挑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仍然是钱的问题。”

“什么钱?”

“你想过没有,政府的救助款是按照人头统计,然后发到层层下级政府机构。假如发钱的那一天,你在新房里已经住了几个月,而别人还住在破烂的帐篷里,这钱要怎么发?……所以大船他们与村民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是微妙的。”谢沉钩轻喟,“这种微妙的关系广泛的存在于目前的灾区志愿者中。”

“这是你最近的选题?”陈苏木茅塞顿开。

谢沉钩没料想忽然来这一曲,挑起眉笑出声来,“嗯。但没有通过。我在做别的选题。”

“为什么?”陈苏木惊讶。

“为了主旋律,小朋友。”谢沉钩忽然很想在那张一惊一乍的脸上捏一把。他不自觉的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但这是个好选题,你应该坚持下去的。”陈苏木十分认真的建议。

“我在做。”谢沉钩又捻了捻指尖,面上仍然淡淡的。“现在想通了?”

“……嗯。”年轻人盯着地面点了点头,“但是我觉得可能还得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了一路。直到两人最终一人一个睡袋在外间工作室的地上睡着,陈苏木还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白月光。

看了会,他扭头看着身边隔不远处的谢沉钩,月光幽蓝,罩在他放松的脸上,仿佛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睫毛很长,轻巧的合在脸上,不知睡着了没有。

“谢老师,”他试着轻轻唤了一声。

“嗯。有事?”谢沉钩很清醒。

“……那天地震的时候,我在报社里。后来看到号外上你发的特稿了。”陈苏木小心翼翼的说。

“嗯。”谢沉钩淡淡应着。

“当时……你怎么想的……我是说,”陈苏木小心的组织着语言,“当时,你怎么还能写出稿子来的……”

谢沉钩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将他不可避免的抛回了记忆当中。虽然时隔数周时间,他已经能依靠自己强悍的克制力将这一切屏蔽起来,但这个夜晚的月光如同一条蓝色的小蛇般妖娆,实在太美好的夜,他根本无力可逃。

那些画面和声音丰沛而鲜活,仿佛就在耳边眼前,他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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