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一贯的场面混乱,各版打样被随意扔在桌上,手机座机响个不停。实习生个个迈开脚跑来跑去,编辑和记者们皱着眉头吞云吐雾。
陈苏木逐一敲开每间办公室的门,找到责任编辑说清来意,一个个拒绝得都还算客气。唯独评论部十分不给好脸色,责编大喇喇的坐在桌子上抽着烟斗,“我一个记者写1500字要耗费一个月,他还指望这1500字的稿费过日子呢,你就这么手一挥要了?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们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还拿什么养老婆孩子?”
话虽难听,理却不假。陈苏木想了想,低声说了谢谢,匆匆转身走人。
还未出门,又听见身后传来冷冷一哼,“你们这帮人,既然在报社,就好好为内容服务,别成天一副认钱做爹的样!不是我们记者辛苦写稿子,你们靠什么卖钱?!”
这话就有点过了。陈苏木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默默的走了。
他站在走廊里,一阵前所未有的挫败席卷而来。伴随着这挫败的还有一丝难言的屈辱。这种对经营领域难以调和的鄙视和轻慢让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颓然靠在墙上等电梯,摸出手机给朱云打了个电话,确认朱云那边也没有走通关系,而编辑们也没有撤稿的迹象,长叹了一声,“看来只有这样了。朱姐,要不我先打个电话沟通一下,你先不动比较好。”
谢沉钩刚放下行李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水房洗把脸。
路过电梯间边时听到有人长长的一声叹息,他淡淡瞥了一眼,正看到陈苏木靠在墙上打电话。或许是在跟人沟通什么,言词十分礼貌,甚至偶尔有些赔笑的意思,面色上却游荡着一丝倦怠和沮丧。
等他洗完脸出来,陈苏木已经恢复平日的状态,手里拿着张打印纸等电梯。
他看了一眼,正待离开,没想到陈苏木正好转身看到他,毫无表情的打招呼,“谢老师好。”
谢沉钩点点头,默默腹诽说今天难得没看到这孩子笑。
哪知陈苏木心电感应般的翻了个白眼,“没心情笑,先走了。”电梯门打开,他一脸郁卒的移了进去。
谢沉钩一皱眉,眼疾手快的趁门没合上就将他给揪了出来。一电梯人惊悚的看着刚进来的清秀孩子就这么被一只忽然伸进来的苍白爪子给拎了出去,顿觉毛骨悚然,忙牢牢按住关门键,将陈苏木的挣扎呼喊关在了外面。
“世态炎凉!”陈苏木气愤难平整着衣服。
事实上谢沉钩将人捞出来以后自己也囧了,事情发生的电光火石之间,他也不知道到底脑电波发送了什么见鬼的指令到自己手上。于是他拿一双细长眼睛瞪着陈苏木。
这娃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的不能置信。好容易才放松下来,把衣服整好,刘胡兰似的一抬头,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谢沉钩皱了皱眉,终于想起来人际正常沟通的程序,“怎么了?”
看陈苏木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问对了。方才还挺直的背脊慢慢的颓了下来,他拿着手上的那张打印纸,甩了甩,什么话也没说。
谢沉钩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一个半版广告,画面还算是精致,文案看起来也没有暴发户的那种粗鄙。“你设计的?”
“我不是做设计的好不好。”陈苏木的不满听起来有些无力,他顿了顿,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谢老师,其实做经营很杯具的。”
这话说得,貌似委屈又理直气壮,貌似诉苦却又有些自嘲,貌似叹息,却偏偏听起来有种奇怪的语重心长。
谢沉钩被这种强大的信息浓缩型的语言方式给秒杀,认输的笑了笑,温声问,“怎么杯具?”
“那什么跟牌坊的关系。”陈苏木自嘲的耸耸肩,从谢沉钩手里抽出纸来,“我真得走了,还得跟客户再沟通。”
谢沉钩淡淡点了点头,“行。”
14
14、老苏走好 。。。
周三的早上,陈苏木在办公桌上咬着一颗白煮蛋匆匆翻报纸。
昨晚半夜接到电话说有个版空出来一个位置,是1/4黑白的,问要不要,他当机立断的要了下来,然后连夜与朱云商量变通办法,再跟客户沟通协调。最终,这件事以先改一个1/4黑白广告刊登,以后附送1个1/4彩色广告作为补偿的方式解决,虽然十分疲惫,但总算皆大欢喜。
陈苏木翻到第三张纸就看到了那方广告,稳稳当当的在深观版的右手位上。悬着的心放下来的同时,一丝诡异的猜想如同安息香一样无声无息的蔓延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猜想的内容,就毫不犹豫的挥挥手赶走了这片云彩。
快到中午时,朱云走过来敲了敲陈苏木的桌子,然后勾了勾手指。
陈苏木会意,跟着朱云走到防火通道那边。朱云笑眯眯的开门见山,“要不你约下深观的谢老师?”
陈苏木一愣,“谢老师?约他做什么?”
朱云笑道,“看你平时挺灵活的,关键时候想不开。昨天那事儿,虽然编辑也不是特意为我们撤的稿,但终归是帮了个忙,我想着请个饭,感谢一下,顺便勾兑勾兑。这个人情由你来卖比较好。”
陈苏木想了想,点点头,“没问题,我去约。”走两步,回头,“但是我没谢老师的电话啊!”
“内网上有通讯录嘛,找一下。再没有就打电话问行政部。”朱云指示。
陈苏木找到了谢沉钩的电话,却没有约到人。谢沉钩的手机呈关机状态,据行政部说是出差了。陈苏木跟朱云说了一声,想了想,写了条感谢的短信过去。发出后想起来忘记署名,又赶紧补过去一条。
几个小时后,手机欢快的响起甩葱歌,陈苏木收到谢沉钩简洁的回信:“不客气。”
紧接着甩葱歌又响起来,又是一条:“我知道。在北京有事。”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摆渡车上,谢沉钩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拿着手机。除了几条跟下周选题会相关的讨论以外,就是陈苏木那两条短信了。
“谢老师你好,今天我在深观版看到了昨天的广告,无论如何都解了我们燃眉之急。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能加深采编与经营团队之间的沟通。再次诚挚感谢。”
这条短信官方得如同新闻发言人,谢沉钩皱了皱眉,敷衍的回复过去,结果发现下面还有第二条:
“不好意思,刚才那条短信是我发的,我忘了说我是陈苏木。虽然有记者不幸被撤了稿,但客观上帮了我们大忙,所以还是要谢谢你。”一本正经的二扑面而来,谢沉钩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本来只想说个“我知道”,结果顺手就多写了两个字。
苏征原的家在二环,谢沉钩借了北京站的车开过去。
小区已经有些年头了,灰旧的房子在北方特有的晴空下显得十分逼仄。谢沉钩找了地方将车停好,从后车盖里提出来一摞打好捆的东西。
风从侧面轻轻擦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谢沉钩觉得他在这明晃晃的三伏太阳里抓到了秋天的痕迹。他靠着车抽完烟,这才提着东西往楼上走去。
楼道很窄,但还算干净。墙壁上被顽皮的孩子写满各种文字和奇怪的涂鸦,其中有句话被歪歪斜斜的写着:“我的明天要谁来负责”,也不知道是那位文艺小青年的杰作。
按了门铃,谢沉钩退后一步站着,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忐忑。
门里有人应了一声“来了”,然后是拖拖踏踏的走路声。多久没听到这熟悉的动静,此刻听来不由得心生感慨。
开门的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