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里有人应了一声“来了”,然后是拖拖踏踏的走路声。多久没听到这熟悉的动静,此刻听来不由得心生感慨。
开门的果然就是苏征原。他打开门,说了声“谁啊”就愣在了原地。
谢沉钩看着老朋友明显沧桑了的脸,抿着嘴干涩的笑了笑,“我。”
“啊,啊,是的是的,我没想到你来,”苏征原激动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的将谢沉钩让进屋里,“没想到你会这时过来,家里乱成一团糟,你也不先打个电话过来……”
谢沉钩准备换鞋,被苏征原连连拦住,“不用换,已经成这样了,不要再拘束那些。”
他看着满地狼藉,思拊着的确没有太大必要,这才走了进去。客厅不消说了,书和稿纸堆成了山,无数的各种过刊满地都是。沙发上堆着成捆的信,茶几上散着几只杯子,烟灰缸里都是烟头。
“怎么搞成这样?”谢沉钩皱着眉头问。他想过事情过后苏征原会落拓,却未想一向整洁的苏征原家里竟然乱成这幅摸样。
苏征原给谢沉钩拿了瓶矿泉水过来,在沙发上辟出来一块能坐人的地方,“凑合坐吧。”
谢沉钩坐下来,还是皱眉,“怎么回事这是?”
苏征原摸出烟点上,“你嫂子,带着孩子走了呗。不过了。”
谢沉钩震惊的看着苏征原。
“吵了几架,该摔的都摔了,该砸的也都砸了。吵来吵去也没什么意思,孩子又天天哭。”苏征原抽着烟,仿佛在说一件根本与他无关的事,“说要走,那就走吧。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谢沉钩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实在不是安慰人的料,只得拿了矿泉水拧开盖子喝水。
“走吧,这样对孩子也好。”苏征原碾灭烟头,仰天叹了口气,“你说跟着我能图个什么?”他看着谢沉钩笑了笑,“以前吧,说哎,你爸爸是记者,虽然穷了点,但帮好人打抱不平,还能当个英雄吹吹水。现在呢?”他笑着哼了一声,“现在有个屁。英雄死了,还死在个红包上,就是个狗熊都不如。”
谢沉钩本来就话少,这一刻竟然一句合适的话也找不出来,他沉默的喝了两口水,“征原,到底是什么事?”
苏征原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什么事?什么事都有可能。做我们这一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碰到底线。有些东西被你沾了边,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往死里捏。”他自嘲的笑,“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有些事儿不能做,稍微伸了一点儿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压死你。”
是的,谁都能干。有些事情捅了篓子,上面来的压力必须有人来背。一份媒体供着成百上千人,与一个人的未来之间的博弈根本无需衡量。所谓红包不过是个理由,而这恰恰是一个记者最不能接受的理由之一。
“你就直说吧,说苏征原暴了黑幕捅了篓子,坏了你们名声断了你们的财路,从此死进十八层地狱……我都没那么难过……红包……他妈的……”苏征原突然哽咽了。
谢沉钩沉默的捞过他颤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窗外是一片明朗的天空,夏末的阳光炽烈如火,明亮得仿佛没有一丝罪恶。
“接下来,”谢沉钩深吸一口气,“接下来你日子怎么过?”
“怎么过?”苏征原苦笑了一声,“老婆孩子的事情也不能跟老太太说,先瞒着。这几天老太太整天痛,估计也撑不了太长时间。天天用杜冷丁,看着也不是个事了。”想到老母亲,这条铁血汉子也终于湿了眼眶,“一辈子没享个福,做儿子也只有这几天多尽个孝心,叫她走时少操点心。”
谢沉钩抿着嘴,用力皱了几下眉头才克制住鼻头的酸意。他紧紧搂着苏征原的肩膀,除此之外再也做不了任何事。
“对了,征原,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他拍拍苏征原的腿,走到玄关将自己带的那一捆东西拎过来,“自己打开看看。”
苏征原眼圈还红着,却皱着眉头笑了,“又给我整什么幺蛾子。”边说边“登”的扯开捆扎的包装绳,将牛皮纸撕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惊呆了。
然后他迅速将整捆打开,从上往下翻了翻,难以置信的望了谢沉钩一眼,又再翻了翻。
他彻底震惊了。
整整一捆苏征原发表在不同媒体上的文章。特稿、访谈、专栏……甚至一些边角零碎的诗歌和随笔。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媒体,都被平整的收入这厚厚一捆里,发黄的纸角被细心的衬了一层白板纸,变得坚实。
苏征原看着那一堆东西,忽然觉得不敢去碰。他用手撑着额头,长时间的看着它们。
“几个朋友一起找的。还有一些,找不全了。能把过刊留超过3年的地方不多。老田还抢了他岳父的剪报。”谢沉钩摸出烟,在苏征原身边坐下来,“征原,别的哥们儿们也帮不了,以后有事,电话、邮件、上门直接找,怎么都行,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他沉沉看着苏征原的眼睛,“不管怎样,记着你曾经是个记者,你做过的一切都是有痕迹的。”
苏征原觉得自己眼底慢慢潮湿起来,他伸出手,将谢沉钩牢牢抱住,“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同情老苏。。
15
15、矮人爱做的事 。。。
苏征原留他吃饭,两人去楼下小炒馆里随便点了菜,服务员问要不要酒,谢沉钩说给苏征原来两瓶,自己就不用了。
苏征原正奇怪,谢沉钩淡淡说了句下午要去趟密云,不想沾酒气。苏征原便也没要酒,两个人就着白开水聊天,一顿饭也吃出了醉意。
吃完告辞,谢沉钩拍了拍苏征原的肩膀钻进车里,刚从车位里倒出来,苏征原忽然跑了过来。谢沉钩缓缓降下车窗,苏征原附□探过来,“沉钩,你记得指环王里的矮人喜欢什么吗?”
谢沉钩不解,“挖坑?”
“挖秘银。”苏征原说,“要是挖出了炎魔,记得跑快点。”
谢沉钩看着这个曾经在新闻路上带领自己的大哥,才近不惑之年,沟壑纵横的脸上藏满真诚的担忧。他觉得感动,却疏于表现,抿了抿嘴角,终于抬起眼,慢慢的笑了,“AdaymayewhenthecourageofMenfails;whenweforsakeourfriendsandbreakallbondsoffellowship;butitisnotthisday。”
苏征原亦笑起来,拍拍车身说滚吧小子。
银灰色的车慢慢转向一条笔直的路,然后毫不犹豫的开了出去。
陈苏木开完头脑风暴会出来,觉得自己的大脑真的如同被风暴卷过一般,呈现一种无法修补的碎片状。他给自己重新冲了杯茶,用茶的热气温着自己干涩的眼球。淡淡的茶香顺着鼻腔沁入身体,给疲惫的大脑带来一丝放松。
朱云进来看见他贴着杯子做兔斯基状,笑了起来,“废了?”
“废品回收的时候记得把我买个好价钱。”陈苏木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下,然后起来坐正,抽出一张废打印纸翻到背面开始拿着笔列条目。
朱云对他这个好用纸笔做事的习惯一直十分不解,今天终于问了出来:“直接用excel做啊!”
“excel比较快,但是……”陈苏木放下纸笔,认真的看着朱云,“我还是觉得纸笔比较能让我冷静。我对着电脑始终会觉得浮躁。”
但是……朱云戳了戳那张纸的边缘,那里插空画着各种三头身小人,“这个也是冷静的一部分?”
“对我来说是的。”陈苏木十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