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逝川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愣在原地,分明阿丹口里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组合在一起却像段天书。
他很快想到曲逢渡说的话,曲逢渡说早知不该救他,又说没有他师弟,他一辈子不会见到他。
这个“师弟”显然不是指白知秋。
——郁流光。
沈逝川眼前浮现出郁流光的模样。
郁流光是为他……甘愿在沧海门做这受尽屈辱的炉鼎?
阿丹比他更快反应过来。
她看着沈逝川错愕的神情,表情也像凝滞了:“你……你不知道?”
怎么会?沈逝川怎么会不知道?
无尘派上下都知道沈逝川在沧海门养伤,两位长老还曾因郁流光在沧海门大发雷霆,如今却告诉她沈逝川不知道?
一个荒唐的想法逐渐在她脑海浮现,她喃喃道:“不……你不会不知道的?怎么会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脑海中一闪而逝的骇人念头,不远处的赵衍清先开了口。
“沈逝川,”赵衍清叫道,“我看,你被无尘派骗得惨哪!”
从刚才开始,赵衍清便一直不曾出声,静观其变疗愈被冰封的经脉。此时察觉到情况和他设想的不同,他斟酌一番利弊,果断站了出来。
一道灵力闪过,却并不是向沈逝川再度发起攻击,而是当着三人的面取出了颗留影石。
这石头还是赵衍清向弟子搜刮的,那弟子天性爱八卦,比他下令更早就拿了留影石记录画面,没想到在这时派上用场。
他将灵力注入其中,霎地,一月前郁流光带着沈逝川来到沧海门的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郁流光三步一叩,五步一拜,低垂着头,根根分明的睫羽颤动着,随眼帘一起掩去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磕了个头,额头的血在地上烙下一个清晰的血印:“……流光替师兄谢过,赵长老救命之恩。”
……
赵衍清把留影石画面删减一番,十分聪明地掐去了自己刁难郁流光跪拜爬上山门、羞辱郁流光的上下两段,因而并未激起沈逝川对沧海门更多的怒火。
到底是一宗长老,他心里想的比其他人多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逝川一个人就把沧海门搅了个天翻地覆,虽然他和沧海门之间是存在一些小误会,但到底还是沧海门先坑害了郁流光,硬要说起来,还是他们更理亏一些。
这也是缘何药君要尽心救治沈逝川,实在是药君在用心地擦屁股。
所以沧海门是万万不可和无尘派开战的。
但眼下情况有变,无尘派不知哪根筋搭错骗了沈逝川,那沈逝川毁沧海门三座洞府、杀沧海门六名弟子,以及轻伤无数弟子的事就有得追责了。
谁知道沈逝川是伤了五十个,一百个,一千个?皮外伤,轻伤,还是重伤?
与其和无尘派打个两败俱伤,不如趁此机会狠狠扒无尘派一层皮下来,至于那六名弟子——靠炉鼎采补上来的,顶破天一个外强中干的废物,大不了给点灵石,抚恤一下亲属。
于是这一刻,赵衍清很微妙地站在了沈逝川这一边。
他冷哼一声:“都说你沈逝川白水鉴心,持心若水,可沧海门摒弃前嫌救你性命,更不惜以千年玄火莲这等至宝入药,你却罔顾恩情打上我门,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沈逝川指尖紧了紧,想握住什么,然而白水鉴心已经掉在了地上。
他弯下身,把剑捡起来,没有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衍清阴阳怪气完,又回到自己真正想说的话题上:“可我观你反应也不似作假,莫非无尘派没将真相告知于你?无尘派先前便在我门大打出手,现下又拿你当作枪使,处处挑起争端,真是反了仙门,反了天理了!”
这样一番好赖话说尽,无尘派胆敢不认账就是公然挑衅仙门百家,任他一百张嘴也翻不出花来。
赵衍清捏着鼻子又说了几句“你年少有为后生可畏不要被小人蒙蔽犯下大错”一类的话,恶心得自己够呛,再也不想看沈逝川这张脸。
沈逝川站在三人中间,思绪已经明了了。
他不是一个蠢货,所以当事情摆在面前,他很快想通了前因后果。
郁流光是为他才做炉鼎的。
沧海门和郁流光做了交易,所以郁流光自愿留在沧海门,他说沧海门的师兄师姐们对他好,给他新衣裳、给他调养身体、带灵犬陪他玩、请他吃栀子糕。
可夏时吃栀子糕本就是无尘派才有的习俗。
沈逝川忽然想起来有一年他恰好立夏时节身在无尘派,门内上下喜气洋洋派发栀子糕,满山都是栀子香气。
他多拿了一块给郁流光带去,郁流光打开屋门,看见他手里的栀子糕,眼睛一眨一眨,好一会儿才问:“是给我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郁流光就又笑起来。
郁流光说:“师兄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沈逝川不能再想下去了。
……郁流光觉得他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可他在沧海门里字字如刀,捅在他的心上。
他分明是去找他,不是去怪他的。
他垂下眼睫,轻声问:“请问两位……我师弟现在何处?我来接他回去。”
阿丹和曲逢渡对视了一眼,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她抹了一把脸,还是决定先将沈逝川带过去,让他们两个人自己说清楚:“我、我带你去,我们把他带到丹溪坊了,不然……”
说到这儿,阿丹卡了一下。
昨日沈逝川走后郁流光便像被人抽了魂魄,好半天才能和人说话交流,却不会笑了,也没有表情,呆呆木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害怕把郁流光再留在小屋会出事——也不忍心再看见他这副模样还要被人采补玩弄,便将人带到了丹溪坊,专门腾了间炼丹室给他。
阿丹对着沈逝川说不出口“不然他会再被人亵玩”,咽下那半句话,改口道:“你跟我来吧。”
沈逝川跟着她走出两步,又一下想起什么,转身喷薄而出一股灵力,精准打在赵衍清拿着留影石的手上。
石头应声而碎,几人吓了一大跳。
“沧海门受伤的弟子,与我师弟无干的,我都会负责。”沈逝川看着赵衍清,一字一顿道,“但若我在外听见关于我师弟的半句流言蜚语,下场会比这留影石还稀碎。”
赵衍清气得当场就要发作,又想到沈逝川如今是一棵活的摇钱树,硬生生忍回去,重重“哼”了句:“那就看你们无尘派的诚意了!”
沈逝川没再理他,跟着阿丹去了。
走在路上路过一棵栀子树,他不由又想,郁流光在无尘派真的吃到过栀子糕吗?
……吃过几次呢?
才能叫无尘派从长老到弟子,连起伙来蒙骗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失魂落魄从偏厅被阿丹扶出来的时候,其实是听不见外界声音的。
直到阿丹的一滴泪砸在他手背,那滴余温消散得很快、眨眼便只剩下凉意的泪珠令他抬起头,看见阿丹通红的眼眶。
阿丹是一个很擅长与人共情的人,不然不会得知他遭遇后连哭三天。恰好,郁流光也是。
他看到阿丹哭,便觉得心里很难受,想要和她说不要哭了,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嗓子已全然嘶哑。
悲痛到极致是发不出声的,郁流光迟钝地看着阿丹,听觉也渐渐恢复。
他听见阿丹说不值得,叫他别难过,说乐窈师姐来了信,林之确还等着看他的医书。
又听见周围弟子盯着他们窃窃私语,郁流光视线落到人群里,发觉许多面孔都是他眼熟的,他们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就像——
像估量一只砧板上的猎物。
他们说:“沈逝川是不会管他了吧?”
“那他不就是没门没派的孤儿,死在这儿都没人搭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意思是把他抽干也没……”
“嘘!你小声儿点!你不怕被骂啊!?”
“他不就是个炉鼎——”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传到郁流光耳朵里,或是叹他可怜,或是说沈逝川绝情,或是像那几名弟子一样讨论失去沈逝川这后顾之忧,是不是能更加肆无忌惮。
郁流光木木的,感受到身边阿丹在颤抖,
阿丹似乎极其悲愤,又恐惧而无力,搀着他站在人群中央,指着人声声泣血:“你们……你们会遭报应的!”
一个人影突然跑出来,把她连同郁流光一块儿扶住。
韩宜对阿丹摇头:“不要再说了,阿丹。”
没有用的。人性在欲望面前实在不堪一击,有的事一旦起头便像丹田豁开的口,无论如何都难以填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丹和韩宜没再去原先的小屋,而是把郁流光带到了丹溪坊。郁流光眼睛垂得低低的,努力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给阿丹他们添麻烦,安静坐在炼丹室内。
那些弟子的话历历在耳——
沈逝川的确不管他了。他不会再管他了。
师兄本就是性情淡然之人,风雪落在他身上,也只叫他更添几分玉魄般的薄冷。而他是尘泥里的人,是污秽里生出来的,怎么能玷污他一身清白的雪呢?
他给师兄丢尽了脸。他想。
郁流光想落泪,眼眶却涩痛难忍,待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哭时,一滴滚烫的泪又猝然灼烧他眼膜,毫无征兆地淌下来。
正在他昏昏噩噩、恛惶无措的时候,一道浅青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低下来,擦掉他脸上的泪,温声地说:“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白知秋起初是打算把沈逝川的神魂封起来的。
虽然他和沈逝川的修为差得实在太远——一个金丹修士想控制化神修士的神魂,简直天方夜谭。
但白知秋手里有一块破空木。
破空木里是属于大乘境大能的虚空之力,白知秋在使用破空木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和那些力量产生共鸣。准确地说,是他的眼睛可以。
他长了一双玄水白蛇一族特有的眼睛,这意味着玄水白蛇的天赋能够和虚空之力交融在一起,那些虚空之力不再只能用来穿梭空间。
他可以用四长老的那份力量给沈逝川设置一个精神牢狱,让沈逝川暂时醒不过来,哪怕只有三两天,也足够他做很多事。
最重要的是,沈逝川才从昏迷中醒来,神魂肯定还没完全恢复,他还可以顺势把这件事推给沈逝川的伤。
只是这会让他很痛苦,说不定直接就会瞎掉,毕竟比起沈逝川他的修为当真微不足道,势必会被反噬。
白知秋一边咬牙思索,一边追赶沈逝川到了沧海门,孰料潜入沧海门,看见的却是沈逝川和郁流光决裂,面含愠怒离开的一幕。
白知秋立刻改了主意。
沈逝川是一个性情极度清冷的人,且嫉恶如仇,恩怨都很分明。像郁流光那样“自甘堕落”的人,沈逝川一旦与他割席,便真的不会再见,甚至连厌恶都没有,不会再分给他半点注意。
虽不知为何沈逝川会和郁流光产生误会,但这于他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现在他只需要,让郁流光闭嘴就行了。
阿丹和曲逢渡走后,白知秋在炼丹室现身,一步步走到郁流光面前。
他擦干净郁流光脸上的泪:“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呢?”
郁流光茫然抬头,就像刚才阿丹和曲逢渡和他说话时一样——他很久才反应过来,像一个不会说话,也不太灵动的人偶。
但大约还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郁流光张开嘴叫了他一声,声音很小,又说了一个什么字,白知秋只听见一个模糊的音节,他便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闭嘴止住声,重新垂下了头。
白知秋并不在意。
他低着头,用一种既不忍,又怜悯的目光看着郁流光:“原本我该和师兄一起走的,但我不忍心看你蒙在鼓里。”
看着郁流光眼里总算有了点神采,又抬起脑袋看他,白知秋喉头滚了滚。
“……”他咽了一口口水,还是说出那些话,“我知道你在沧海门受了苦,可你让无尘派成了笑话,也确是不能变更的事实。”
“师兄厌恶的不是你,而是你自轻自贱,自甘堕落。”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没有明白白知秋的意思,直到白知秋对他说出“君子守节死义,难以惑非”几个字。
郁流光仿佛听见有一道钟声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白知秋蹲下来扶住他的脸,嘴唇开开合合,话语尽数落入他的耳朵。
白知秋说:“你都肯为了师兄不顾性命,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只是没想明白,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再受折磨,才和你说这些。”
“你不会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
我不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郁流光把这句话想了一遍。
他其实并不是不怕死,但他不怕为了沈逝川而死。他的命是沈逝川给的,是沈逝川给他新生,他不害怕。
可贪生吗?大约也不是吧。
郁流光没有觉得自己的命有多珍贵、有多不想死,他只是舍不得沈逝川。他不想看不见沈逝川,不想得不到师兄偶尔投来的一瞥。
师兄教他写字、教他练剑、教他读书、教他做人的道理……只是他太笨了,他总是难以完成师兄布下的课业,就算多挥一千次、一万次剑还是悟不到什么是剑意,剑锋也裹不满灵力,师兄后来不愿意理他也是应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师兄还是会给他带栀子糕,不是吗?
他只要一点点爱,就能够活下去了,郁流光是因沈逝川而活着的,他的世界也只有沈逝川。
君子守节死义。
郁流光把这句话似咀嚼一样,在心里过了几遍,忽然明白了。
他没有错在做沧海门的炉鼎,没有错在对师兄说谎——错在苟且偷生,错在成为炉鼎还欢天喜地地活着,错在愧对了师兄对他数年的谆谆教诲。
他忽然就明白了。是他没有死在听闻师兄醒来的那一刻,所以才惹来师兄不快。
郁流光一生笨拙,想不出宁为玉碎的大道理,却在这时忽然开了窍,拼命抓住那根救命稻草,真切存了死志。
他也只能这样想,因为唯有自己的生死,是他唯一能改变的事。
郁流光发起抖,从床边站起来,继而视线越过白知秋,看见了角落里的炼丹炉。
那丹炉十分巨大,已称得上是个鼎,东西南北四角都呈花般散开状雕刻着石制火焰。
火焰有角,若石角撞进头颅,他没有修为,很快就会死掉,但那样,师兄就不会讨厌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找回力气,就要一头在丹炉上撞死时,一股朔风突然从身后传来。白知秋拿灵力拽住他,惊慌地一把把他扯了回去。
“你——!”白知秋“你”了下,没接出下文,嘴唇绷得紧紧的,拽住郁流光的手也哆嗦起来。
他没想到郁流光能这么决绝、这么果断。
郁流光真的为了沈逝川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吗?哪怕他留句遗言呢?
白知秋想到从自己进来开始,郁流光就没说过什么话,不由得回忆起上次透过窗户看见的郁流光的惨状,有点忽悠不下去了。
他原本打算骗得郁流光主动去死——他也确实这样做了。白知秋知道郁流光肯为了沈逝川去做炉鼎,肯定是重视沈逝川极了。他这会儿正心神恍惚,只要他稍稍引导,郁流光就会心甘情愿自杀。
倘若郁流光死了,沧海门就是害死一个为救师兄不惜牺牲自己的至情至纯之人。这么大一口黑锅,用屁股想都知道沧海门肯定宁愿说郁流光是个大叛徒,也不会承认郁流光品行端正,自己只需要和沧海门的高层见上一面,以他小妖君的身份,再许诺一些利益,他们很快就能想明白。
可当这件事如此简单顺利发生的时候,白知秋却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
他没杀过人,这是一条人命。
白知秋抖得不比郁流光程度轻多少,郁流光在这个过程中也一直没出声,只挣扎着要脱离束缚再向丹炉过去,然而轻得像张纸片,都不需要白知秋多用力。
最后白知秋想了很久,想他已经走到这一步,无法回头,还是硬着头皮对郁流光说:“你不要那样……太残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安静地垂眸,但白知秋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撒手,他就会又往上撞。
“我、我全你衣冠。”白知秋拽住他那条轻飘飘的命,“我让你轻一点、舒服一点地死,不疼的。”
这般说着,郁流光才慢慢停下挣扎。
白知秋取出破空木,沉默地把那物件捧在手心。
郁流光不比沈逝川,修为比他还低,所以他想操纵他实属易如反掌。
他完全可以把郁流光的神魂剥离到虚空之力里,甚至……甚至给郁流光织个梦。
一丝妖冶的绿光从他眼眸透出来,郁流光抽搐了一下,眼睛失去焦距,彻底变成一个活偶娃娃。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管是什么,你想要的都会拥有。”白知秋低声说,“这是个为你而生的世界……你想要它是什么样,它就会是那样。”
一枕槐安,直至虚空之力耗光枯竭,世界倾塌,郁流光会像睡着那样悄无声息死去,没有任何痛苦。
郁流光在他的声音里慢慢闭上眼睛,软倒在地上。
他是自愿被白知秋控制的,所以白知秋抽离他的神魂很顺利,唯独一件事出乎白知秋意料,那道神魂异常稳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来也是,郁流光都能为了沈逝川去死,怎么可能是个心智不坚定的人。
白知秋调动着灵力,用心念催动破空木里的虚空之力。
伴随那些晦涩玄奥的力量被触发,他周身的空间似乎都扭曲了,然而白知秋这次并不要像前几次那样撕裂虚空转移。他要用天赋使这些力量共鸣,把郁流光的神魂塞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凭金丹之躯想要调动大乘之力还是太荒诞无稽也太痛苦了,白知秋冷汗涔涔,嘴唇血色尽失,一双眼睛像是被人用锐器生生刺入,剧痛无比,眼白爬满密密麻麻的血丝。
整个过程缓慢如龟爬,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双目越来越痛,视线模糊、如遭火炙。
白知秋感觉自己或许在这一步就要瞎了——先前他还想着用这个控制沈逝川呢,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似是恼羞成怒,全身灵力都发狠地冲上眼睛,不知突然哪一刻,仿佛一根弦儿在脑海崩断,两行血泪淌出,浑身力气都像被抽走。
白知秋脑袋嗡嗡作响,连着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床上,再看郁流光的神魂已没入破空木,虚空之力回收,竟然是成了!
他兴奋地站起来,来不及擦掉血泪就要去捡破空木,却在一步迈出的下一刻意识骤失,重重栽倒下去。
神魂与灵力双双透支,他竟是直直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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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流光倒在地上,身体微微蜷着,似一片脆弱枯卷的叶,只露出半张脸,闭着眼睛昏迷不醒。
在他身旁不到两步的距离,一个沈逝川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人——白知秋也晕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眼眶和面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看起来比郁流光还要吓人。
沈逝川快步走进室内,扶起郁流光,身后阿丹和曲逢渡也走进来,阿丹语气难掩震惊之态:“苍天……发生什么事了?”
见二人茫然无措,沈逝川心下闪过一丝不安。
郁流光被他抱在怀里,头轻轻歪向一侧,鼻尖贴在他衣襟上,呼吸很轻,但还算平稳,没有什么大碍。
他稍稍放下些心,将遮住郁流光脸的发丝拨开,轻声唤了句:“流光。”
郁流光毫无所察,依然昏睡着。
沈逝川方才消散的不安又漫上来。
他将灵力探进郁流光体内检查,谁料刚一入郁内府,就如被人当头棒喝般定在原地。
郁流光丹田千疮百孔,灵力失去容身之所,杂乱地散在经脉,仿佛鳞粉木屑沉浮动荡,星星点点斑驳陆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逝川知道这是炉鼎印带来的。
每被采补一次,丹田的缺漏就会更多一分,直到彻底破碎,灵力悉数逸散,方便人采撷吸纳。待浑身修为失尽,运气好沦为多灾多病的肉体凡胎,运气差便就此命丧黄泉。
亲眼目睹的惊心远胜旁人千言万语,沈逝川默然无声,小心将灵力渡过去。然则灵力进入四肢百骸,又毫无留恋散去,显然郁流光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吸收这些东西。
这一刻他像被人堵住喉咙,许久才低下声:“……师兄来得晚了。”
阿丹摸着白知秋心脉,抬头看见沈逝川正在给郁流光渡灵力,悲哀在眼底一闪而过:“没用的。”
她说,“炉鼎破身的那一刻,就不能吞纳灵力了。”
泄过灵,灵力就产生了被抽走的记忆,纵然是药君也无力回天。
阿丹没再解释,疗愈的法术一个接一个落在白知秋身上,终于白知秋眼皮颤动,渐渐醒转过来。
白知秋一睁眼,就看见一张不算很陌生的女修面孔,以及不远处眼神狐疑的曲逢渡。
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力竭昏迷,竟遭丹溪坊抓了个现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知秋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自己要说什么才能撇清关系脱身,下一瞬,一柄冰冷长剑便自头顶擦过脸颊,精准停在他颈边。
“白知秋。”沈逝川的嗓音响起来,“你对流光做了什么?”
“……!”
白知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沈逝川居高临下,一双眼若寒芒,冷冷看着他。
白知秋顿时如坠冰窖,磕巴叫道:“师、师兄……”
话还没说出口,前方曲逢渡一个激灵,指着他大叫起来:“是你!”
阿丹和沈逝川下意识都看过去。
曲逢渡刚才就觉得这人眼熟,只是白知秋满脸是血,他便没认出来,这时沈逝川叫出他的名字,曲逢渡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看着白知秋,猛然生出一阵恶寒,似乎是在这一瞬间把事情都串了起来:“我分明将所有事都告知过你!沈逝川怎么会不知道!”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打通了其中关窍,“啊啊啊”叫着上蹿下跳一通,一个箭步冲上来,“你他妈没告诉无尘派是吧?沈逝川回无尘派也是你一个人来接的——你把功劳冒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揪住白知秋的衣领,又碍于自己虽吃了生肌丸,血肉却还没长好,狰狞可怖的新生红肉骤然受力,痛得抽回手呼呼吹气。
这一下也给曲逢渡脑子疼清醒了。
若是白知秋在其中做出了阻碍,那白知秋这时来到炼丹室又是为何呢?
——灭口吗?
曲逢渡立即拧头看向郁流光。
郁流光背靠床榻坐在地上,发丝凌乱垂落,面容娴静,呼吸清浅,安然又静谧。
还好没事……不,这不对劲。
他不像是受了伤,为何还没有醒?
与此同时,沈逝川向前走了一步,剑尖距离白知秋皮肉更近了些。
他神情如淬寒冰,稍纵即逝一道凛然杀意:“屋里有破碎的虚空气息和精神力,你是下了结界,还是打散了他的神魂?”
曲逢渡脸色大变,看向白知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许因为离得近,白水鉴心近在咫尺,白知秋甚至嗅到了剑刃弥散出的轻微血腥味。
这把剑不久前杀过人。意识到这一点,他情不自禁牙齿打颤,颤抖出声:“没有,师兄……我没有。”
若神魂被打散,郁流光便只是个命悬一线的活死人,慢慢就会死去,沈逝川肯定会杀了他。
可目前的情况也差不多,郁流光被他封住神魂,落到他织的幻梦境里,一旦虚空之力枯竭、幻梦境运转不下去,他马上就会一命呜呼。
以白知秋的水平,根本不知道怎么把郁流光弄出来。
脑袋里想法过了一圈,白知秋抖如筛糠,咬牙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才刚来这里就遭人袭击了,我怎么知道他出什么事?如果是我做的,我会傻傻留在这儿等你们来抓吗!?”他梗着脖子,眼泪蓄在眶中,“我根本就没有做,师兄为什么上来就对我拔剑,为什么不信我呢?”
沈逝川实在不料他会这样说。
也怪赵衍清和阿丹都是一段一段讲的,他虽然大致将事情捋清,但还不清楚个中细节,也不知晓无尘派对他讲的说辞几分真几分假。
沈逝川掂量着到底是白知秋将他从镜湖带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像是在斟酌该怎么处理这桩事。
白知秋敏锐察觉到他的迟疑,打蛇棍上:“宗门早就有救你的方法,却被郁流光横插一脚,平白和沧海门扯上关系,是长老们忧心你得知后会道心不稳,才出此下策隐瞒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师兄,我始终救了你呀,我在磐焱地差一点死过去,你为何都不听我说一句,就先将我定罪呢——”
他哭得梨花带雨,曲逢渡在旁边越听越荒谬,脱口而出:“放屁!”
曲逢渡简直也想要像阿丹那样抽他一耳光了,“你们无尘派有方法?什么方法?弄死沈逝川的方法吗?医方都是我给你的,你李代桃僵不说,玄火莲这件事也敢冒认?”
磐焱地便是玄火莲,分明是药君前去取药,上哪儿和他扯得上关系?
然而白知秋面不改色,喝他一声“放肆!”:“我是白蛇明王之子,玄火莲是磐焱地送给小妖王的贺礼,你们与妖族没有半分关系,怎敢说我冒认!”
白知秋敢这样说,自然是有他的依仗。
一来白知秋清楚药君不在沧海门内——他在磐焱地见到药君后便亮明了无尘派身份,称宗门担心沈逝川,不放心沧海门,自己奉命要带走玄火莲。药君自觉操守被侮辱,交予他药物就要离开,他以表示歉意为由,给了药君中州城奇药的消息,使药君前往中州城。
二来他身份不假,比起药君,明显磐焱地和妖族关系更为密切。如此就算是对峙,沧海门找不到药君,就定不了他的罪。
这样看来,他的确心思缜密,毫无纰漏,若非沈逝川重返沧海门,只怕这件事便要就此长埋下去。
但再天衣无缝,此时也满盘皆输。
曲逢渡听了他的话,被他气笑:“我管你妈白蛇鸟蛇,那玄火莲是我师尊取的,论面子也是卖的我——我师尊的面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停下话语,忍无可忍,灵力“噌”地蹿出来,带着劲风凶狠呼在白知秋脸上,“你算什么东西,在我这里装上了?”
白知秋始料不及他敢这样对自己,尖叫一声:“你敢!!!”
曲逢渡紧接着又踹了他一脚,堵住他的嘴:“怎么,你要去告你爹?”
他打不过沈逝川,却压了白知秋两个境界,沈逝川如何轻而易举对付他,他对白知秋便如何轻易似砍瓜切菜。
白知秋被踹得眼冒金星,五脏俱伤,“哇”地吐出一口血。
见事情发展和自己预想截然不同,他不再镇定,面对劈头盖脸的灵力袭击恐慌起来:“师、师兄……师兄!”
他惶然看向沈逝川,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爬向他,“我受了伤,不行的,救救我,师兄!”
沈逝川冷眼看他,一动不动。
“我不是你师兄。”沈逝川眼中有股风雪寂灭的疏离,“云尊座下只我和流光两人,你应和其余弟子一般,唤我一声‘大师兄’。”
他不再看白知秋,收剑转身抱起郁流光,只对曲逢渡说,“别打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操。”曲逢渡闻言,再次反应过来,拧眉看白知秋,“我就说我记得没错,你真是比父亲那八房小妾还不要脸!”
沈逝川这一来,他就彻底弄清楚到底谁是他师弟了。
曲逢渡火冒三丈,又是几道凝成实质的灵力抽得白知秋面如金纸:“虽然她们勾心斗角斗来斗去,可起码没一个人在外到处说自己是正房夫人!”
白知秋顾不上疼痛和辱骂,怔怔看着沈逝川,胸闷窒息,眼泪如珠断弦。直到曲逢渡突然打在他腿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他浑身痉挛地惨叫出声。
“啊啊——!”
精纯的火灵气钻入寒伤,白知秋痛彻骨髓,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双腿扭曲地交缠在一起,变成一条粗壮蛇尾。
阿丹吓得跌坐在地,曲逢渡倒吸一口凉气,就连沈逝川眼中也露出几分惊异。
那是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尾巴。
本应通体雪白的尾生长着无数绿斑,那绿鳞层层叠叠,颜色十分恶心,仿佛脓疮一样,此时悉数炸裂,更添几分狰狞。
“你、你这条发霉的大蛆!”曲逢渡目瞪口呆,注意到他腰间下方,大约是人腿的位置有一个汩汩流血的巨大创口,不知是不是闷久了,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知秋痛得神志模糊,尾尖胡乱拍打,把本就凌乱的炼丹室扫得更加一塌糊涂。
他眼尖地看见角落的破空木——对,他要离开这里,至少要先离开。
他手尾并用地扑向破空木,旋即一道寒冰般的灵力射出,破空木凭空而起,裹在灵力中向身后奔去。
沈逝川拦腰抱着郁流光,手里握住破空木,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眉心紧皱,灵力探入破空木。
他神色巨震,倏然看向白知秋——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带着雄浑的灵力掀飞半个炼丹室。
一个肤白胜雪的女人站在几步开外,容貌极美,气息凌厉,眼瞳白里透黑,近鼻峰的眼头位置两侧各一颗黑痣,眼皮与眉峰之间生着丝丝缕缕的白鳞。
“抱歉。”女人迎着众人目光,鬓间银花流苏摇动,步步生莲,“奉白蛇明王之令。”
她视线落到白知秋身上,眼中掠过一丝嘲弄,讥讽道,“带我这个没用的弟弟回一趟白蛇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西水林白蛇宫明王座下有三位护法,其中凶名最盛的既不是早早追随白蛇明王的心腹,也不是层层选拔出的悍将,而是他与蝎母所诞的女儿,以绝对压制的实力和宁死不败的疯狂作风闻名西翡域。
白无霁走得很稳,待话音落地,似是觉得已给足面子,身形瞬间变得鬼魅,眨眼便挪到白知秋身后,揪着后颈把他拎了起来。
众人只听见她余下一声嗤笑:“倒叫你这小废物走运了。”
白知秋剧烈挣扎,可惜无济于事,她丝毫不受影响,转身就要离开。
此时一道迅疾的灵力射出,一堵冰墙骤然升起,沈逝川长剑出鞘,拦在白无霁身前:“事情了结我会亲自送他回西水林,在此之前,白知秋走不了。”
关于郁流光他还有话要问,且白知秋应该被扔回无尘派和四长老对峙,还郁流光一个清白。
白无霁睨了他一眼,眼尾蛇鳞在天光下呈出昳丽诡谲的光,于无声中一道深厚灵力拔地而起,竟生生将沈逝川那堵灵力幻化的冰墙震碎。
她在青锋下稳如泰山,嗓音微哑:“沈逝川,你重伤初愈,打不过我。”
此话不假,若是沈逝川状态全盛,或许她在他手下讨不到好。但白无霁看得出来,沈逝川现在灵力空虚,身体也还未全然修养好,真要打起来,不出二十招,她就能在这里杀了他。
白无霁沙沙地笑起来:“西水林可还不打算和人族反目成仇。”
沈逝川眉眼冷淡,并不为之所动,二人周遭的温度飞速下降,一寸霜晶自白水鉴心绽出:“将他留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无霁蓦然回过身,看向已被沈逝川安置在床榻的郁流光,脸上盈出几分笑:“还是先想方法救你的小师弟吧。”
“我这弟弟根骨奇差、蠢钝不堪,只怕调用不了多少虚空之力,要是拖得太久,你那小师弟怕是醒不过来了。”
她很明显知道白知秋做了什么,沈逝川也有所预感——白知秋极有可能是把郁流光的神魂塞到了破空木里。
虽不知他一介金丹是怎样做到的,但不妨碍这个结局产生,沈逝川沉着脸,白水鉴心入鞘,任她带走了白知秋。
白无霁说得不错,与其在此地缠斗不清,不如先想办法唤醒郁流光,至于别的都不要紧,可以容后再议。
沈逝川攥紧破空木,回到郁流光身边,再次将人打横抱起。郁流光浑身软绵绵的,表情很安宁,唇角像是含着很轻微的笑。
但沈逝川知道,从地上扶起郁流光的时候,郁流光眼角是有泪滴的。
那滴眼泪随姿势变化滚落,留下轻浅泪痕,浸在他袖上,若电光朝露,无声无息,眇乎小哉。
“没事了……”他轻声安抚,带着郁流光也要离开,“师兄会把你救回来。”
经过曲逢渡和阿丹,沈逝川停下脚步:“这段时日我师弟有劳二位照顾。”
他看得出来,两人是真心待郁流光。视线落到曲逢渡残破的手,沈逝川思量片刻,又说:“你是精火之体,但天生纯阴之火,强行驱动才遭反噬。我属天地至阳之冰,你有需要可以来寻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依阿丹所言,是曲逢渡连续七日为他烘烤经脉驱逐寒伤,他天生灵根有异,与曲逢渡恰好相反,不介意闲余时间替曲逢渡顺一顺体内异焰。
曲逢渡怔了怔,看沈逝川就要离去,慌忙喊道:“等一下!”
沈逝川以为他要问异焰的事,但曲逢渡只是犹豫少顷,缓缓道,“终究是我当时说漏嘴……才引来这些事。”
要是当初见到白知秋,他嘴巴能再严一点,白知秋不知道玄火莲,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曲逢渡本就很欣赏郁流光,见郁流光被人鱼目混珠,其中又有自己几分无意的推波助澜,心头更加难受。
他歉意地看着沈逝川:“虚空之力是大乘境才能操控的力量,你……要回无尘派吗?”
曲逢渡把刚才沈逝川和白无霁的话听了个清楚,他虽说神经大条了点,却也不蠢笨,知道郁流光昏睡不醒肯定有原因。
再想到沈逝川曾说炼丹室内有破碎的虚空气息,曲逢渡便有了猜想。只是沈逝川化神修为,离大乘还有一步,赵衍清肯定是不可能好脾气地帮他救治郁流光,而无尘派的长老——
郁流光就是因为他们胡言乱语,才沦落到这步田地。
曲逢渡皱起眉:“大乘以上的修士,我正好认识一个,而且就在西翡域,要不先到他那儿去看看吧?”
沈逝川知道曲逢渡何出此言——他其实是不太愿意回无尘派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尘派对郁流光的态度太糟糕了,加之四长老蒙蔽欺骗在先,他难以放心把郁流光交给他们。可他认识的其余大乘修士都远在别处,要赶过去耗时太久,沈逝川忧心迟则生变。
他心念百转,轻叹口气,对曲逢渡道:“多谢了。”
曲逢渡冲他笑笑,几人简单收拾一番,动身前往目的地。
半日后,长明地,隐山涧。
曲逢渡叩响黑木制的门,不多时,一位鹤发长髯的老者打开房门:“谁啊?吵死了!”
他一推门,见是曲逢渡,改口叫道:“太……”
话未出口,老者看见曲逢渡身后的人,挑了挑眉,“太、太、太老爷啊!您带客人来了?”
曲逢渡:“……”
“许老。”曲逢渡尊敬地叫了一声,“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冒昧打扰您清修了。”
许老挥了挥手,将门户打开:“我一把年纪早就活够了,哪有什么清不清修,您有事儿知会我一声就行。”
他视线落到沈逝川和沈逝川怀里抱着的人身上,“这二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是我的朋友,叫做郁流光。”曲逢渡答道,“他被人抽了神魂,昏迷不醒,我想到您对阵法多有造诣,便想请你设个唤灵的阵,看能否将他的神魂唤回来。”
许老颔首,曲逢渡又指向沈逝川:“这位是持若剑君,郁流光的师兄,他与我一道来的。”
沈逝川向许老欠腰行了个礼,许老看着他,忽然道:“白水鉴心,我听过你。”
沈逝川顿了顿,低声回:“一些虚名,不足前辈挂齿。”
“你是个不错的后生。”许老笑了笑,转了话头,“带进来我看看吧。”
沈逝川轻手轻脚将郁流光放在榻上,取出破空木递给许老。还没等递到对方面前,许老便惊讶地看向破空木,主动拿了过去。
“稀奇,这倒是稀奇。”许老翻来覆去地看那乌木,“这破空木上既无法阵,也没有外力强迫痕迹,竟星星点点全是神魂气息——你那师弟,是被人将神魂放到了这里头?”
沈逝川点点头:“我修行不精,还未到能通晓虚空的地步,只隐隐摸到些门槛,察觉其中有异,但若我猜想没错,他的神魂是被困在里面。”
当时他从白知秋手中夺走破空木,便感受到一阵极其细微又微妙的波动——
郁流光当初是在他的灵力下打通经脉和天宫的,因而沈逝川对郁流光无比熟悉,觉得蹊跷,但那波动转瞬即逝,沈逝川再想去探已全无动静。
许老抚须沉吟:“有点意思,这破空木原本只是汲满虚空之力,用作传送赶路,如今却蕴藏一个独立的小空间,我多问一句,那抽走你师弟神魂的可是中州城饮月山庄之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饮月山庄是中州城一方世家大宗,以月下控心之术驰名。
沈逝川摇了摇头:“是西水林妖族,一个金丹修士。”
许老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金丹?!”
委实不能怪他一惊一乍,而是虚空之力乃大乘境才能触摸一二的玄奥力量,一个金丹却能将其撕成一个空间,好比蚂蚁搬动了大山。
沈逝川对他的惊诧早有预料:“是。”
“天才,真是天才!”许老喟叹一句,慢慢平静下来,“要是有机会,我真要见见这后生,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不过他是金丹,这件事倒好办了。”
沈逝川看着许老,洗耳等待对方下文。
许老抬手画阵,一道灵力而成的阵法呼吸间便在半空浮现:“我原以为是阵眼,不敢轻举妄动,但你说对方乃是金丹,我便知晓其中丝丝气息泄露,只是因为移魂之人实力低微罢了。”
他担忧随意落阵会引发反噬,伤及被困神魂,现下看来却是自己杞人忧天,就算真发生什么意外,他也能给它掐回去。
随着空气中的阵纹明灭起伏,一阵古朴气息似水波震荡开,沈逝川也在这一刻惊然发觉,许老竟一直隐藏着修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是一位大乘强者,而是大乘之上,境至渡劫的大能。
曲逢渡坐在旁边,干巴巴地讪笑:“哈哈!许老他比较、比较喜欢藏拙。”
曲逢渡也没想到许老会将实力尽数展露,许老看他一眼,脸上露出乐呵呵的笑。
“神魂之事非同小可,太老爷既然带人来见我,自然是希望我尽心救助,对于这二位的人品,也是信得过的,不是吗?”
曲逢渡一想是这个道理。
郁流光自是不用说——至于沈逝川,他和阿丹都看见了,沈逝川苏醒后当日就来了沧海门寻找郁流光,虽然中间出了误会,但沈逝川第二日就自己打了上来,可见也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他生性就爱和坦荡的人交好,曲逢渡不再纠结,挠挠后脑,和沈逝川解释:“我在家中……辈分比较大,所以论辈分,许老唤我一声‘太老爷’。”
“……”沈逝川不知道自己该说“信”还是“不信”,但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曲逢渡肯相助已是难得热诚,不必拘泥于此事。
他道:“我没有在意这个。”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曲逢渡脸皮抽了抽,感觉自己找补得有点欲盖弥彰,搓搓头发,对许老说,“您还是叫我六少爷吧。”
许老没搭理他,专心致志拨弄法阵,寻找破空木里的神魂所在之地。
少焉,他“咦”了一声,神情严肃起来。
几人纷纷静默。
光芒渐退,许老收了灵力,缓声道:“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看向沈逝川,语气沉然,说出一句令所有人心沉谷底的话——
“沈持若,你这师弟,是自愿入此虚空境的。”
“我帮不了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破空木里的空间虽有几分奇妙,却错漏百出,许老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郁流光的神魂。但就在他打算分离那缕神魂时,一股极为强烈的抗拒由内而外传来,那神魂竟是一毫一厘都不肯随他离去。
这只代表一件事——
神魂的主人是自愿进入此间的。
如此这空间便仿若他第二个天宫,护着他的神魂,要想把郁流光带出来,只能将其打碎。可郁流光本就经历过一次神魂剥离,魂魄不稳,再遭重创凶多吉少,醒来也成了痴儿。
曲逢渡听完他的话,沉默下来。
许老已是渡劫大能,都无可奈何,他看向沈逝川,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逝川眸光黯然:“他不肯出来吗?”
“心意坚决。”
又是一阵短暂的缄默,忽然,沈逝川抬起眼,问许老:“以您的能力,能把我送进去吗?”
许老顿了下,恍然大悟:“你要进到里面?”
一叶障目,他只想着要把人的神魂带出来,却忘了还能把人送进去。既然郁流光不愿意出来,说服他愿意不就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主动脱离天宫,当然比打碎天宫强行拽出好上千百倍。
“你倒是提醒了我。”许老思索,“送你进去不难,只是这空间摇摇欲坠,不妨你以本体进入,凭你的修为也足够维系支撑。”
许老解释,虚空中的小空间一旦成立,便好似满天星河里多了一粒小星,真实存在,其运转也依靠自身贮存的力量。但施术之人实力低微,小空间不够完善,构筑其独立的绝大部分力量还是来自施术者的灵力,沈逝川进入其中,可以接着用灵力填补,不使空间枯竭崩塌。
这比许老在外面用虚空之力维系要好很多,毕竟他境至渡劫,每填一次,空间就愈坚固一分,想把郁流光带出来,就更困难一分。
这不能不算一个好消息,沈逝川站起来,对许老谢道:“麻烦您了。”
许老大手一挥:“不必拘礼,区区金丹小子,竟还让我困扰片刻,说来贻笑大方。”
他灵力快速在空中刻画,精确搜寻那方神魂所在地。不多时,一个圆形阵法凭空出现,破空木悬浮而起,落入阵心。
许老将阵法刻进破空木,而后破空木飞向沈逝川:“我已给你刻下传送阵,注入灵力便能驱动。有一件事我需得提醒你,这空间和他神魂相融,大约为他心念驱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惹怒他。”
不然万一郁流光要在里面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神魂崩碎、空间坍塌,引起其他虚空之力紊乱,只怕玉石俱焚。
沈逝川听他交代,敛目握住破空木,许久只道:“他若恨我至此……合该我偿还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非他在沧海门没压住火气,郁流光也不会落此境地,即便没有误会,郁流光的前程未来毁在他手上,总归是他愧对他,不该让他受尽委屈、孤单地死在虚空里。
许老不知道他和郁流光之间发生了什么,看沈逝川如此决绝要救郁流光,叹道:“难怪。”
他不再多言,张开灵力为沈逝川护法。
沈逝川心绪稍定,灵力包裹破空木,身形渐渐消失。
虚空传送令他生出几分不适,好在一切发生得很快,再睁眼时,他已落入一片白花盛开的浓荫。
梧桐蔽日,夏意盎然,琼树漫山遍野,相隔数里依然嗅见栀子芬芳。
他寻着记忆中的路径走了几步,看见一棵虚幻的参天古木,躯干遍生细密裂纹。
沈逝川将手覆在上面,温和的灵力散发,一点一点补好崩裂的梧桐树。
这是无尘派最高、最老的树——
这里是无尘派的后山。
郁流光坐在门口,认真削手里的木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距离白知秋把他送进来已经过了一天了,郁流光在这一天里搭好了土灶、捡好了柴,在后山摘下栀子花,晾好了花瓣。
栀子花好香啊。郁流光一边削木头,一边垂着眼睛想。
他不会做栀子糕,所以一贯只用栀子花煮水喝,他喜欢栀子香气被沸水蒸腾出的气味,经久不散,洇在他衣襟上,浸得他满身尽是栀子味道。
沈逝川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味道——
……师兄。
想到沈逝川,郁流光手里的动作慢了几分。
不知师兄过得好不好?还生气吗?有没有……原谅他。
大约他本就是清醒时候被抽走神魂,或是神魂足够坚韧,郁流光竟然是有意识的。
他心知这里是白知秋给他编的一场梦,叫他回到他最想回去的无尘派后山——
他住在这里,盼着时日等沈逝川回来,然后远远地看沈逝川一眼。
从前盼望沈逝川回无尘派,如今盼着时日等死。郁流光清楚自己会死在这儿,倒不后悔,反而临死之前还能回到魂牵梦绕之地,高兴又满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死在期盼里,如何不算善终?
他放下小刀,拿起削尖的木棍,轻呼口气吹散木屑。
棍子削好了,郁流光从脚边捡起硝石,挑了块灶里平整的木头蹭上些石粉,随即掌心夹住木棍,用力搓钻起来。
他到现在都还没太弄懂白知秋这幻境,有时他想要什么,某个地方就会莫名其妙出现什么,但有时他想破脑袋都没有反应,譬如生火——就必须要他亲力亲为。
后来郁流光隐约意识到,这可能取决于他的认知。
他想要一间屋子,他本来就住在无尘派的后山,所以有一间屋子;后山生灵繁多,时不时有野兽出没,所以会有鸡鸭鸟兔在他走神时蹦出来给他解闷。
被子被野兔蹬脏,郁流光想更换床褥,上一刻还空空如也的角落忽然出现木箱,箱子里是他全部衣裳床褥——郁流光甚至发现自己不过转了个身,再回头褥子底下就压着他早就遗失两年的彩色线绳。
……真是个百宝箱啊!
他心想。
但他看不清窗门雕花,遇不到会说话的妖兽,衣箱里翻不出白水鉴心。
归根结底他想不出不存在的东西,只能用刀一笔一画给木窗刻上花纹,就像只能钻木取火,得到煮水的火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盖因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仍是那个根基尽毁、论为废人的炉鼎。
但没关系。
郁流光搓得有点手疼,抬起手来休息,左手举过头顶,目光看向自己光洁的手背。
原本落在上面,剔肉剜骨也去不掉的鲜红印记消失不见。
这个梦里,太平无事,叫人神魂颠倒,甘愿埋骨长眠。
郁流光闭上眼睛,轻轻笑起来。
师兄,一别如雨,此后不再相见了。
沈逝川出现在郁流光视野里那一刻,是郁流光猝不及防的。
彼时郁流光正煮好了水,把栀子花瓣丢进茶壶,思考要不要把剩下的花瓣串起来挂在窗上。
他见过有些弟子会在窗栏上悬挂风铃、红绸,或是穗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栀子花挂在窗口,开窗时有风吹进来,满屋都是香气。他睡在馥郁里,心绪安宁,好眠无梦。
就在那个时候,他看见山路尽头,有一道身影向他走过来。
那人身姿清隽,一身皓雪衣袍,步履轻缓,似玉树芝兰。
衣角拂过草地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树影摇斜,使光凌乱落在他掌中长剑上,白水鉴心晕出一圈圈白虹般的影。
沈逝川站定在路口,再往前就是郁流光的院子——其实也不算院子,只是屋子位置偏僻,本就落在繁茂里,推了门就是无人管顾的土地。
沈逝川记得郁流光在这里种了几棵竹子,但是没长好,只冒了几头笋。后来笋也枯了,郁流光消沉几天,他没看下去,差人送了柄竹制的剑激励他好好练剑。
后来郁流光就再也没种过东西,连续四天挥了三万次剑,第五天怎么样他不知道,因为第五天沈逝川就汇报完事情,重新离开了无尘派。
沈逝川收回思绪,微叹一声。
十二万次。郁流光怎么会是自甘堕落的人呢?
细细想去,分明全是破绽,到底是他从未了解过他,从未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迟了。
“嘭”的轻响,郁流光手里簸箕掉在地上,里面的栀子花瓣散得到处都是,经过长时间的晾晒,花瓣已泛出许多枯黄色。
郁流光抿住唇,很久才回过神来。
他蹲下去,把花瓣捡起来,握在掌心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知道这方梦境里,会出现他想要的东西,但灵剑、栀子、茶盏、野兔……从未有过沈逝川。
他不敢肖想,也不敢亵渎他师兄。
可他那样爱念师兄,想要栀子气息沾染衣物,睡在盈满香气的被子里。
师兄雪魄冰心,就是那样的。
郁流光抬起头,露出一个不知是喜是悲,惨淡的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做梦都不敢梦见师兄的魂魄,只梦见雪地茶壶里白瓣随沸水翻滚,起伏跌宕,氤氲沁人。
这样带着清冷气、冷淡的梦,烧灼他的心魂。
郁流光摇摇晃晃站起来,朝沈逝川走过去。
他问:“原来是你来杀了我吗?师兄。”
他明白沈逝川会出现在哪一刻了。
这怎么不是一场美梦呢?
死在他师兄的剑下,死在师兄的眼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郁流光想自己这一生最好的结局,约莫就是如此了。
沈逝川把他从淤泥里拉出来,给他自由重活一次的机会,他在光明万丈的世界里每多活一天,就越多一分知道沈逝川给他的有多珍贵。
他被沈逝川教得很好,识大体、辨善恶、明是非、知爱恨,所以一生都不会恨沈逝川。
师兄,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我的。
你拿回去,我还给你,我不会痛。
郁流光只是牢牢攥着手里的栀子花,花瓣在挤压下生出一些黏腻,约莫是残存的汁水出来了,鎏金一样嵌进掌纹,融进骨血里。
他贪婪地用目光临摹沈逝川的脸,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漆黑如墨的眸底散落寒星般的锐意,又含着几分天然疏离的冷淡。
大抵是知道这是最后一眼,郁流光不再遮掩自己眼里的爱意,他很高兴、毫无保留、赤裸地看着沈逝川。
郁流光只说:“师兄,不要遮住我眼睛。”
沈逝川在郁流光爱意淋漓的视线里怔住。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阿丹说的那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丹说郁流光爱他,郁流光那样爱他。
……郁流光爱他?沈逝川终于想起这茬,回忆起来。
可或许是郁流光藏得太好,他站在原地想了一圈,也没在记忆里找出眼前这样浓烈、冒犯的目光。
郁流光甚至不如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弟子,端着自己煲的羹汤来找他,或者借故相撞,落下一支发簪。
他好像只是待在自己屋子里,或者坐在梧桐边,一朵一朵整理新摘的栀子花。
……是的。沈逝川意识到一件事。
郁流光不看他。
起先他以为只是郁流光要避嫌,或在门中风言风语里对他生出嫌隙,可现在回想起来,郁流光总不敢看他。
偶有不经意的对视,他也径直落荒而逃。
一个人的爱意是藏不住的。
这一刻,在郁流光的面前、在郁流光的眼睛里,沈逝川总算直面这件事,因为天下间没有任何借口能解释那双眼里的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会这样呢……
沈逝川喉头滚了滚,有些话想说,又说不出什么。
风吹过山林,长叶如旌旗翻卷,末了他只是很轻地叹了下:“不是那样的。”
“流光。”沈逝川把手伸出去,“我来接你出去。”
郁流光听沈逝川说完经过,很久没说话。
沈逝川思路清晰,事情只挑重要的讲,他在三言两语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白知秋卖弄了信息差,无尘派不知道沈逝川是被他救下来,把他当做一颗弃子。而沈逝川来找他时出了意外,才使两人生出偏差,白知秋把他骗进虚空灭口。
“但我并非全无责任。”沈逝川愧歉地看他,声音也是很认真的,“终究是我听信了传言……才叫你命悬一线。”
传言可怖,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就是因为不切实际的道听途说才疏远郁流光,才以为是保护,却把郁流光一而再再而三推到深渊里。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避嫌,而是更细心一点教导他,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也说不定郁流光根本就……就不会爱上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才二十岁,情意萌动,得不到正确引导,就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肆意发芽。待他恍然醒悟,那份背世骇俗、不该存在的爱已长成不受控制的参天巨树,连枝桠也修剪不到了。
沈逝川追悔莫及,却又无可奈何。
他将郁流光单薄的身影收进眼帘里,低声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山欲与我同埋,我惟伴山同去。
就像四长老说的,他本就是出于一腔情意才不顾一切救他,他要如何还得尽呢?
然而出乎他意料,郁流光听完以后默然许久,只回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说完他不再有反应,头低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和我出去吧。”沈逝川主动说,“不回无尘派,去东溟域,到重溟天,或者炼云澜,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东溟域是距离西翡域最远的大域,中间还隔着一个中州,寸土不相邻,而重溟天和炼云澜,听说是东溟域最漂亮的地方。
郁流光想了想那些地方——东溟域是临海的,有远行归来的师兄师姐提起大泽潮汐,说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应该很美吧。
郁流光闭上眼,好在他本就低着头,沈逝川看不见他神情。
“不要了。”他说,“让我留在这儿吧,师兄。”
沈逝川怔了一下。
“为什么?”沈逝川不明白,“这里……”
他想说这里是假的,又想到郁流光肯定知道这件事,便改了口:“这里会塌的,很危险。”
“我知道。”
郁流光脑袋抬起来,对沈逝川露出一个笑,“塌了,就让我死在这里,我不想出去。”
无尘派因为白知秋从中作梗,把他当作一枚弃子,可无尘派为何会把他当作弃子呢?如果是沈逝川,无尘派会这样做吗?
郁流光看得通透,他知道自己想来是无关紧要,所以才不执意回到真实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抬起手背,又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皮肤。
自欺欺人又怎么样呢?子非鱼,安知鱼所想,就当大梦一场,梦见变成蝴蝶,死在天际间。
“我在这里,很好。”郁流光道,“你看我什么都不缺的,衣、住、行……”
说到这里,一只浑身绒毛、拳头大小的小鸡崽突然探头探脑地从大门敞开的屋子里走出来,迈步到两人身边,“叽!”地叫了一声。
郁流光很诧异,把小鸡拎起来,放在手心:“嗯……养大了可以烤成烤鸡,还不用辟谷。”
鸡崽顶着一脑门花花绿绿的线绳,惊恐地“叽叽叽”大叫。
它只是没在屋里找到虫子,打算出来觅食,这个人怎么不仅家里连条能吃的虫都没有,还要吃了它?坏!好坏!!
鸡崽拼命地扑腾,本就不多的绒毛满天飞,郁流光手足无措,只揪住一条长长的红色粗玉线,鸡崽就挣脱他仓皇逃离。
“……”郁流光看着一地乱七八糟,快要无语了。
但这样的变故也冲淡很多怅惘心事,他蹲下身捡地上散落的线绳,微声道:“师兄,这怎么不算真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逝川没有回答,跟着他蹲下来,一根一根捡那些小绳。
两人在地上摸捡着,沈逝川的手骨节很分明,虎口食指都有剥茧,一看就知是拿剑的手。
郁流光看着那双瘦削修长的手,忽然走了神,直到沈逝川把整理好的线绳交给他,他仰起头,看见沈逝川细密的睫羽,还有背上一截剑的影子。
白水鉴心被沈逝川负在背上,露出剑柄,光光的,没有挂穗。
“……师兄。”郁流光听见自己小声、轻轻地唤。
他又把眼帘垂下去,蹲在地上,望自己挂在虎口上随风飘荡的红线:“我不出去,如果你……你觉得愧对我,就给我编个剑穗吧。”
两年前,他见过沈逝川向一名师姐讨要了几根线绳,坐在亭子里编剑穗。
是给我的吗?郁流光心想。
无尘派有弟子十八岁时,长辈给小辈挂上亲手所编剑穗的习俗,寓意剑不离手,督促对方时刻谨记自己为何执剑。
但郁流光没等到那个剑穗,想来也是,沈逝川是他的师兄,依辈分是他同辈,怎么能算长辈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便以为那个剑穗是沈逝川给白水鉴心的。
白水鉴心白剑无格,只有盘旋如水墨的山木纹貌,剑锋淬着一点冰蓝,平日藏在鞘里,看不见颜色。
通体雪白,虽是飘逸威严,却也清冷单调,坠个剑穗是好看的。
可郁流光也没在白水鉴心上看见剑穗。
沈逝川送给谁了?他不得而知。
也许是师兄的晚辈,也许是师兄的挚友,也许是师兄的心上人。他不应过问。
他是沈逝川的师弟,该专心练剑,清明做人,不给师兄丢脸,不生那些……不该生的心思和事端。
可他已经快要死了。
郁流光把手伸出去,指尖勾着的线轻飘飘的,像找不到落处:“送我一个吧,师兄。”
漫天情爱缠成的丝线,不要做茧缚住他们两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做一个剑穗吧,他要把这个剑穗挂在窗栏上,让风吹动它,像吹乱一串栀子花。
沈逝川无声接过他手中长短不一的线绳,拈起一条玉线,动作不娴熟,但也挑不出差错。
郁流光看他慢慢编出一个平安结,又取了线给他做成穗子,绕在平安结上。
沈逝川将剑穗递给他,郁流光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给穗子上一点不起眼的灰尘掸落。
“外面有人在等师兄吧。”郁流光没抬头,“师兄把剑穗送给他,他肯定很重要,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沈逝川身体如何,恢复得好不好,他就不问了。
左右关心沈逝川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一厢情愿的爱,不应在此刻多找存在感,叫他两人都横生尴尬。
殊不料沈逝川听过他的话,不解地问:“我何时……送给谁剑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剑穗是贴身隐私之物,尤其修剑之人,甚至常以剑穗作为定情信物,要是情深意重的挚友,便额外称“穗花交”。
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不会有人冒失送对方剑穗。
沈逝川自问结识之人不少,私交尚可的也有几位,可没有一位穗花交,此时听郁流光说起,不由生出几分疑惑。
郁流光听他这样说,也停下动作,看向他问:“师兄两年前,不是编过一个剑穗吗?”
“……”
沈逝川这下想起来了。
“那其实是……你的。”沈逝川看向郁流光后方的剑,生出些荒唐的预感。
他一来就看见了那把剑,立在土灶旁边,剑柄上干干净净,别说剑穗,连点多余的颜色也没有。
这剑是当年他送给郁流光的,为中州洗剑府所造,唤做岚尘若水。洗剑府以为他要另铸一把佩剑,便按白水鉴心的风调将岚尘若水铸得很素,是他碰上二长老的弟子给晚辈赠穗,对方提及此事,说白水鉴心枯燥,可以坠个穗子。
沈逝川向来对佩剑模样没什么要求,加之白水鉴心有灵,寻常剑修爱剑惜剑而给剑挂穗,白水鉴心却不适合,便没放在心上。
只是白水鉴心太素……沈逝川想到岚尘若水。郁流光还是个小孩子,其他同岁弟子剑鞘剑穗都流光溢彩,他这样拎着岚尘若水也不太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其实年长郁流光许多,严格来说和郁流光已经不算同辈,恰逢郁流光将满十八岁,沈逝川便向那位师姐讨了几根玉线,编起剑穗来。
一个修剑的人,不论如何都该会编几个简单的剑穗,偏偏沈逝川是个例外。
没人教过他编穗。
沈逝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去向师姐讨教,万幸他不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或许也因为剑修天生对剑相关的物件有几分敏感,他很快学会了方法。
沈逝川坐在亭子里编剑穗,让路过的白知秋看见了。
白知秋好奇地凑过来,见他在编剑穗,眨着眼睛问:“师兄,你是给谁的?”
沈逝川其实不太喜欢白知秋。
白知秋是一个很擅长讨人欢喜的人,在弟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几乎每个人都说他性子良善,脾气温柔。但沈逝川常年不在门中,见识过很多险恶人心,白知秋那些伎俩在他眼里实在有些拙劣。
三年前他带通过试炼的新弟子下山历练,白知秋没分到他的队,想要换过来。无尘派一向是根据弟子特性分的组,带白知秋那队的师姐和白知秋一样是个异族,这件事就作了罢。
结果当晚有一名弟子前来申请,说自己要和白知秋交换。
弟子言自己修为与白知秋相差无几,属性也契合,交换不会有影响,而且秋师弟只是仰慕大师兄,想要跟着大师兄,大师兄为什么不肯看看他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逝川瞥了那弟子一眼,懒得回答他。
弟子得不到答复,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道:“大师兄为何总是对秋师弟有偏见?大家都追捧您,您也没说什么,可您唯独连个好脸色都舍不得给秋师弟,秋师弟明明、明明比郁流光合适做您师弟多了!”
白知秋性子好、天赋高,对谁都温声细语的,哪儿像郁流光,平平无奇的三灵根,听说还是——还是妓院里出来的!只缠着大师兄,大师兄竟也好脾气地让他缠着。
弟子越想越不平:“大家都说您、您养了个禁脔,说您仗着身份高高在上,秽乱宗门,还是秋师弟为您说话,让他们闭嘴呢!”
沈逝川总算正眼瞧了眼义愤填膺的弟子,出声问:“还有吗?”
弟子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沈逝川询问,“没有就回去准备吧,两日后跟着我下山。”
“……”弟子面红耳赤,怒声道,“您就这么蔽明塞聪、一意孤行!明明只是换个人,不是什么大事,您为什么就不肯答应秋师弟呢?大家都是一宗同门,难道大师兄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歧视秋——”
他还没斥责完,沈逝川忽然站了起来。
沈逝川身量挺拔,陡然站起来,阴影把那弟子人都圈了进去,吓得弟子噤了声。
“换个人,不是什么大事。”沈逝川正面回答他,“但是我不愿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弟子牙关紧咬,腮帮打颤,就在沈逝川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扬声说:“大师兄不顾同门情谊,我不愿意跟您这队,还有余安平、乔淮之、韩思霏、李长渊、顾宁……这一次历练我们不去了!”
一长串的名字落到沈逝川耳朵里,沈逝川想了想,才记起来这几个都是此番试炼排名数一数二的弟子,好像韩思霏还是李长渊,是试炼的第一。
他转过身来,在弟子得胜的目光下把玩手里的讯珠,听那弟子松了口气,慢慢说:“大师兄,我们不是要逼迫您,而是您高处不胜寒,总要顾忌一些……”
沈逝川在弟子的话里,捏碎了手中的讯珠。
讯珠是传递讯号用的,捏碎一块讯珠,拿着讯玉的人就能收到讯号。
四长老瞬息赶到两人所在的长廊:“逝川,怎么了?”
沈逝川灵力颤动,残余的讯珠碎片湮灭消散:“没什么,今年青试这支魁队我不喜欢,以后不入内门。”
他没有再看那脸色苍白的弟子,离开长廊,淡声说,“换我去袁师妹那队吧。”
青试通过,下山历练,达三百贡献点可入内门,入了内门才算真正的无尘派弟子,日后更有机会成为亲传弟子。
弟子以为他们算新弟子中的翘楚,是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却不过沈逝川一句话,便能掀桌洗牌。要知道跟沈逝川的队,以沈逝川的能力,他们尽可以去更危险的地方,杀更多的妖兽恶怪,拿更多的贡献点。
路过如遭雷劈的弟子身边时,兴许是觉得他可怜,沈逝川笑了一下:“白知秋是四方妖君之子,注定要入内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看向那弟子,“青试历练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何必折腾呢?”
为了外人一个无关紧要的心愿,让人当作枪使。
后来不知道四长老,还有白知秋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他没太关注,只是想到那弟子口中的蜚语流言——原来已经传到这个地步了。
沈逝川减少了和郁流光见面的次数,反正郁流光体内他的灵力还未吸收尽——
当年郁流光修行起步太晚,十二岁时经脉根骨基本已定型,以寻常法子修炼再难前进一步。
他便渡着灵力一寸一寸打通了郁流光的经脉,给他伐筋洗髓,重铸根骨,撬开他的天宫,把那枯竭的地方撑满。
那些精纯的灵力浸在郁流光四肢百骸,郁流光要把它们全吸收掉,才算稳固根基,因而也不太需要像其他弟子那样指点教导他功法。
他只需挥剑、练剑、运转周天,融会贯通就足够了。
本就是顾着郁流光年纪还小才常常留在无尘派,如今郁流光十五岁,知事了,门中又谣言四起,不如一走清净。
沈逝川只在每年青试固定回无尘派,一晃三年,赶上郁流光十八岁的生辰。
他绕着手中玉线,扫了眼白知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本不该和白知秋多言的,但不知为何,想到三年前弟子那句“白知秋比郁流光合适做您师弟多了”,沈逝川开了口:“给流光的,他要满十八岁了。”
白知秋顿了下:“……哦!是赠穗礼!”
无尘派剑修十八岁的剑礼,长辈给晚辈挂穗。
沈逝川没再回他,孰料白知秋也不聒噪,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盯着他编剑穗,唯有两三次启唇,也就指出他哪里编错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知秋好言相帮,沈逝川也没由头发作。
编好这个穗,沈逝川准备走了,白知秋才在后面犹豫道:“师兄……其实我觉得,由你送给流光师兄,不太好。”
“?”沈逝川扭头看他。
白知秋吞吞吐吐的:“你是流光师兄的师兄呀!虽然师兄年长很多,但按照辈分来说,你们两个是同辈的师兄弟,挂穗的话,还是掌门来合适些。”
掌门便是云尊,百年前就闭了关冲击飞升,平日极少出关现身。
沈逝川眉头轻皱:“师尊无暇顾及琐事。”
“可是四长老收到消息,掌门近日就要出关了呀!”白知秋道,“咱们最近不是都在准备这件事吗?流光师兄也还没有满十八岁嘛,不急这两天,再说,门里弟子们那些流言你也不是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是沈逝川给郁流光挂穗,的确算是逾矩。
沈逝川垂目思索,白知秋说得不无道理。
若是给郁流光挂穗的人是掌门,对郁流光而言也好很多。
沈逝川便看了白知秋一眼。
白知秋这人心思虽多了些,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无非是些拉帮结派,让自己被众星捧月的小手段。
沈逝川在外见过的龌龊太多了,反倒觉得他这些虚荣不算什么,加之三年前那一闹,白知秋也安分不少。
沈逝川记下他的提议:“既然知道不好,你也该和其他弟子一般唤我。”
白知秋:“……”
白知秋噎在原地:“大师兄。”
叫得很好,但要不到两天,他就又会打回原形,“师兄师兄”地叫。
沈逝川已经习惯了,不再多说,离开亭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尊的确是传了信给四长老,说近日打算出关一趟,可惜沈逝川没等到那天。
事务缠身,他接到弟子通报,有天旋境妖兽肆虐水雾涧,山涧深处已经结成冰了!
沈逝川虽然修为不及天旋境妖兽,却也是难找出第二个的冰灵根。
此事他不能坐视不理,离开无尘派前,他记挂着郁流光的剑穗,不知如何处理。
白知秋试探问道:“不然……师兄将剑穗给我保管?待掌门出关,我帮你转达?”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
到底是逾矩的剑穗,剑修很重视这个礼节,不好交予二长老那几位弟子。
沈逝川便把剑穗给了他,毕竟白知秋也不用剑,他虽总是“师兄师兄”地叫,可剑穗这种事,问一问便能清楚,想他也不敢冒领。
……白知秋。
时隔两年,有白知秋骗郁流光进虚空灭口的事发生,沈逝川不得不再度审视当年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云尊最后还是没有出关——师尊情况特殊,沈逝川是能理解的。
白知秋告诉他,因为掌门没有出关,没人给郁流光挂穗,他便私底下转交了这个剑穗给郁流光。
可郁流光听闻是沈逝川给的,反应冷淡,让他向沈逝川带一句“寻常同门,不需师兄挂念”的话就没了,平时也不佩那个剑穗。
沈逝川那时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他避着郁流光,郁流光也避着他。
所以他从来没问过。
他这一生,只以赠穗剑礼,给郁流光编过一个剑穗,别的从未有过。
沈逝川见郁流光小心捧着那剑穗,和珍视的眼光,觉得自己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你……没收到吗?”
没收到。想也知道郁流光肯定没收到。
他换了一句话:“……你的,那本来就是你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郁流光听见沈逝川的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
师兄给他编过一个剑穗吗?曾经送给过他一个剑穗,可是他没收到?
怎么会。但师兄……会骗他吗?
郁流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甚至觉得是不是沈逝川为了让他出去,故意说出来哄他的——
说来可笑,他连白知秋说“沈逝川希望他去死”的话都深信不疑,却在这一刻怀疑不止,认为对方在撒谎。
因为郁流光从始至终觉得,沈逝川不喜欢他。
他是沈逝川冰清玉洁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郁流光看着沈逝川,想起一些私语。
那一年是内门新晋弟子的点名会,依例亲传弟子要到场面见新的师弟师妹,郁流光知晓自己在无尘派名不正言不顺,一贯不出席这类场合,唯独那次他少见地离开屋院,坐在高台上。
他想见见他师兄。
师兄已经许久没来找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从三年前他被沈逝川捡回无尘派,沈逝川给他开灵凿脉,郁流光就跳过炼气阶段,直接入了筑基。
这并非是他天赋异禀,而是沈逝川的修为实打实高他太多。
沈逝川是万里挑不出一的变异灵根,天资绝尘,修炼又足够脚踏实地,其修为之精纯令人艳羡,渡进他经脉堪称暴殄天物。
郁流光便如吃了天材地宝,修为猛然涨上去,然则根基是极不稳固的,所以沈逝川把他卡在筑基巅峰,要他自己去炼化灵力。
郁流光按照吩咐固本培元,沈逝川顾念他是凡间出身,对修炼没有概念,也常来检查,基本每七日便会指点他一次。
但距离上一次沈逝川检查他进度,已有一个月了。
除去沈逝川带弟子下山历练,沈逝川回宗后一个月,没有再来找他。
郁流光不懂时间是对修士而言最无意义的存在,他在人间也不过短短活了十五年,弹指一挥的两个月,他觉得好漫长。
尤其有一件事他格外在意。
昨日他在试剑台分明见到沈逝川了,沈逝川也看到了他,却只是平淡地移开视线,像是没有瞧见,和其他师兄师姐一并离去。
师兄为什么不理他呢?郁流光不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只要一想到师兄不再同他说话,他就觉得难过。
所以郁流光换了衣服,用玉簪挽了发,以自己最端正的面貌,坐在高台上。
底下人很多,人声鼎沸,他不敢瞧,悄悄用余光看沈逝川。
沈逝川是掌门弟子,居无尘派首徒,代表整个内门向新弟子训诫,带他们重新颂念门规,纵行歧路,心明无尘,指九天以为证,虽九死犹未悔。
沈逝川的声音如持剑漱冰,清冷浩渺,郁流光几欲不敢呼吸,害怕呼吸声打扰到他。
但沈逝川从头至尾,没有看他一眼。
点名会散去,郁流光站起来,指尖攥着袖口,环视周围汹涌的人潮。
人来人往,沈逝川已不见踪影,而他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不知自己应往哪儿去。
郁流光手足无措,直到点名台已稀稀疏疏没几个人影,他才向着印象中的来路迟疑走去。
这一走,就走到了岔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选错小路,走到弟子居处,依稀听见人声。
“内门竟然有不到十八岁的筑基弟子?”有人说,“这般天才,为何我从没听过?”
“十八?内门最小的是和我们一起青试的秋师弟,不是金丹么?”
“秋师弟今年才入内门,我是说今日云尊座下,筑基巅峰那位。”
“啊!你说他。”接话弟子顿悟,“你今年才来,不清楚情况,不要再说了。”
意识到对方在谈论自己,郁流光停下脚步。
——什么情况,何以不可说呢?
两人没有察觉他的存在,继续道:“为什么?天才脾气不好,不喜欢被议论吗?”
“他算什么天才?一个三灵根。”
“嘶……三灵根?可咱们不是只收双灵根往上的资质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接下来的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可闻。
“所以我才说你不清楚嘛,总之他不是天才,关于他的事少提,免得大师兄听去不高兴。”
“与大师兄有关……?我还是没明白,他若是三灵根,小小年纪就筑基巅峰,不是更难得吗?”
“……唉,看你分来和我一个院,我就告诉你吧,他是大师兄捡来的,从凡间妓院里头。”
此言一出,弟子似乎被震住了,过了会儿才有声音响起:“然……然后呢?”
“然后,他的修为一夜之间涨了上去,大师兄给他渡的,你说这算什么?”
弟子道:
“你可知今年青试,为何大师兄会与袁师姐换队?那天晚上季师兄和大师兄争执,说大师兄秽乱宗门、不顾同门情谊,惹来大师兄生气,当场宣布今年的魁队不入内门,所以才有你们。”
“你也别觉得我胡说八道,这事儿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若是没点缘由,大师兄会执意把他留在门中吗?又单独给他安排那么偏僻的地方,不和人同住。”
“要知道大师兄平常都不管弟子们的事,唯独亲手操持他,对他容忍度也很高,之前余师兄撞见他睡在大师兄怀里,大师兄什么也没说,抱他进屋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
而且什么,郁流光记不太清了。
那弟子说得言之凿凿、头头是道,可郁流光不能理解,因为他说他睡在师兄怀里——那件事他记得。
是因为岚尘若水很重。
岚尘若水是他修炼三年,能够独立运转周天的时候,沈逝川交予他的。
沈逝川要他每日挥剑三万次,每一次都要灵力行满周天,融入剑锋,直至力随心动。
郁流光坚持了三日,第四日力竭晕过去,醒来后沈逝川说他前十二年气血不足,致使体质不佳,平日需多调养,改为每日一万次即可。
这样一件事,怎么会被说得这样污秽不堪——
他说那晚沈逝川住在他那里,因为他满了十五岁,说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沈逝川养的一个禁脔。
“……只不过大师兄的确居功至伟,大家不好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样讲。
随话语落下,另一人唏嘘:“师兄弟之间,怎么能这样……照你这么说,他也挺可怜的,才十五岁!”
“可怜?”
弟子“噗嗤”一声,语气讥笑,“我说你是真蠢得清澈见底,姑且不论一夜之间从凡人晋升筑基这等肉眼可见的好处,你动脑子想想,他今日是什么打扮?”
“他以发簪挽发,拔簪便发丝全落,女子发式,你真当他心里不清楚?”
“前脚大师兄大发雷霆,后脚他就不知羞耻地来参加点名会,真是妓院里出来的种,一股子骚媚劲儿,这般不要脸,勾引大师兄,迟早毁了大师兄一世英名!”
那弟子满腔不平,低骂一句“下贱货”,总结陈词,日后不要提起他,以免触了大师兄的霉头。
——触了沈逝川的霉头。
郁流光忽然明白,沈逝川为什么不理他了。
师兄那样白璧无瑕,却因他受到污蔑,落进流言蜚语中。所以沈逝川避着他,他们不该走得太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天才不该和蠢货走在一起,特别是一个腌臜地方出来,不知廉耻的蠢货。
郁流光颤着手,拔下自己的簪。
他不懂簪发,母亲只教过他梳各式各样的头,教他认钗识笄,给他穿上耳孔,说日后要戴珰。
沈逝川得知后,给他束起头发,说不用那样,郁流光便记在心里,以为男子束发,女子挽髻。
他想他参加这样盛大的点名会,总要端正一些,所以他选了最素雅的一根玉簪,别好自己头发,换上一身最干净的衣服。
原来是不一样的。
他在那一刻惶恐极了,觉得自己是让师兄名声受损的罪魁祸首,想走出去和他们说,不是那样的。
师兄没有把他当成禁脔,他也没有勾引师兄。
可是郁流光听见他们道,“他的眼睛都要长大师兄身上去了!”
弟子说了许多毫无根据的话,唯独这一句,他否认不了半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着师兄、念着师兄、看着师兄移不开眼睛。
是的,是这样的。
轰然间,这话和“禁脔”两个字一起砸在他身上,叫他瞬间从幻梦中清醒。
师兄是解开他枷锁,束好他头发,教他拿起剑的人。他对他是不可玷污的清白情谊,那他对师兄呢?
郁流光从见到沈逝川的第一面,就说愿意沈逝川进到他里面。
那时他不懂事,不明白其中含义,可时过境迁,他已经学过道理了。
十五岁的郁流光,不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张开腿,不明白恩与欲的雏妓。然而他也在此刻明白,他依然是一个……一个不要脸的人。
他并不依赖沈逝川,他依恋沈逝川,如果是沈逝川,他还是会愿意的。
他的爱意在最青涩懵懂的时候,被判下最龌龊的罪名,在他面前撕开。
这样肮脏、背德、下流、血淋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浑身发抖,不记得自己怎样离开,也不记得自己怎样回到的居处。
此后他与沈逝川有过很多次错身而过,都不曾言语。
他看见他师兄眉目中的冷淡,知悉师兄是最清正廉明的人,所以才由他向新弟子们颂念门规。
纵行歧路,心明无尘。
他心昭昭,指九天以为证,虽九死犹未悔。
他让沈逝川这样的人生出瑕疵,可沈逝川依然会给他带一块栀子糕,没有厌恶过他。
——可那样,不是更残忍吗?
郁流光看着手里的剑穗,在沈逝川说出两年前剑穗所属的一刻,恍然大悟,原来他在意的从不是那个剑穗。
他在意的只有递给他剑穗的沈逝川。
他希望那个剑穗本就是给他的,又希望那个剑穗不是给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知道,这时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师兄。”他和沈逝川说,“你并不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一个剑穗,便能填补的。
郁流光比任何人都了解沈逝川一个怎样的人,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
沈逝川不爱他。
他在弥补作为师兄未送出去的穗,而他在透过那个穗,埋葬他见不得光的爱欲。
但沈逝川只是眼里带着怜,像一弯高高在上的月,晖光悯然地洒下来。
沈逝川低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走过来,俯下身。
如蜻蜓点水,鼻息擦过,烙在唇齿外一个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逝川的嘴唇落在郁流光唇角那一霎是突如其来的,郁流光只来得及睁大眼,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个吻很轻,轻得像片绒毛,若非他清晰嗅见沈逝川身上清冽的味道,几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的确是栀子气味。
沈逝川从琼林来,所以沾染一身清幽香气,那股气息覆盖郁流光鼻尖,将他笼在里面。
一触即分,郁流光后退半步,捂住自己口唇,眼神从震惊逐渐转化成一种崩溃。
因为沈逝川对他说:“我明白的。”
沈逝川明白。
沈逝川明白他想要什么——他知道他爱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从何时起知晓他不齿的感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应他的感情?
——不。
不是回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沈逝川两年前,还因剑礼为他编穗,他与沈逝川之间是清白的师兄弟,是沈逝川的晚辈。
所以沈逝川因何吻他?郁流光只记起来一件事。
他看他师兄的目光,实在算不得清白。
那时师兄叹了一口气,大约在那一刻,全然知晓了。
郁流光死死咬住唇,颤栗地看沈逝川。
……他这一厢情愿的感情。
师兄带着补偿亲吻他。他这一厢情愿,腐烂生疮的感情。
郁流光有无数话想说,却噎在喉头一句出不来。他油然生出一股被羞辱的耻意,又无法克制感到悲哀,因他曾偷偷地、胆大妄为地设想过,如果师兄会吻他。
会是什么样呢……
师兄是冰灵根,体温比常人低一些,也许会带着凉意,但总归是很软的唇。
这一吻与他设想并无差别,却又天差地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需要沈逝川对他的愧歉,也不需要沈逝川对他的怜悯,他想要的只是沈逝川对他的爱而已。
郁流光藏了多年的情爱被点破,本就窘迫,偏偏沈逝川用这样的吻安抚他、弥补他。
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郁流光脸色苍白,全身发冷,最后只红着眼睛吐出一句:“我不需要你施舍我,师兄。”
他已经足够卑微,不必再如此残忍,搪塞他的爱意。
沈逝川把郁流光每一个神色都收进眼里,看他落荒而逃,微微有些怔愣。
他亲吻郁流光的缘由其实很简单。
郁流光爱他,对他情意深重,因他光明尽毁,又生死一线。
四长老说的是对的,他还不清郁流光,所以只能给郁流光想要的,这是他的责任。
沈逝川并不认为自己或自己的情爱有多么宝贵,他只是觉得,倘若郁流光想要,他就给他。
他会陪郁流光一辈子,以师兄、恋人,或是道侣的身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的言语表达出来太弯弯绕绕,所以他亲吻郁流光,以此阐明心意,可依目前的情况,事情和他想的似乎并不一样。
沈逝川不精于情爱,幸而也不是个一窍不通又自视甚高的蠢人。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过于想当然,并且十分高高在上。但正如他与郁流光都无需多言便能清楚彼此要表达的含义,沈逝川也没有别的话能向郁流光解释。
他回应不了郁流光。爱欲不是一朝一夕,想生便能生得出来,强行如此,反倒折磨又折辱郁流光。
沈逝川阖上眼,整理自己的思绪。
……罢了。
郁流光不愿意出去,便不愿意。
是真是幻,不过一念之间,何必强求他。
他视线移向郁流光搭好的土灶,没有添柴煽风,火早就已经熄了。
沈逝川走过去,闻见栀子水清苦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水温下降,芳香便会趋于浅淡,最后散出丝丝缕缕的苦涩。
沈逝川捡起地上的簸箕,收拾好满是尘土的花瓣,返回后山重新摘了一箕花。
和郁流光不同,沈逝川并不需要像郁流光那样用最古老的法子取火。他煮了一壶新的栀子水,水开始恰好郁流光推门,拿着扫帚准备打扫屋外的狼藉。
好像是没想到沈逝川还留在这里,郁流光脚步顿了下,驻足在门口垂下睫,两个人之间仿佛竖起一道无形的封印。
沈逝川没再提那个吻,也不再重复之前的事,灵力浮现,滚烫的栀子水温度被控下来。
“琼花煮水,若用鲜花,便不需晾晒花瓣。”他把茶壶平稳地放在地上,“使花露流失,只余下些涩味。”
郁流光没有答话,沈逝川也不催促他,转身向自己来的那条路走去。
一炷香、一盏茶、一刻钟……大约沈逝川是走了。
郁流光扶着门框的手缓缓落下,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才发觉自己门框扣得太紧,指甲已经发白。
他没顾上那些疼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如释重负,也若苟延残喘,沉默着一步步走到茶壶边,弯下身摸那壶栀子水。
已经不烫了。
郁流光没有喝,怔怔看那壶新水,而后揭开壶盖,手指伸到水面,触碰那些漂浮的雪白花瓣。
一些温凉的、柔软的触感。
一个阴影里长大的人,洒落一些晖芒,便能使他不顾一切地活下去。可若打开天窗,叫光芒映满屋堂,只叫他触目火起,无地自容。
他不适宜触碰沈逝川。先前早早干涸的花汁凝固在小臂,郁流光像抠掉疤痕一样,抠掉栀子花给他留下的痂。
师兄是那样通透的人。
他知道沈逝川不会折磨他。
就在郁流光微叹出气,像盖上自己爱意一样重新把壶盖盖好,剪掉那些意外生出的畸念枝桠时,沈逝川抱着一堆木头折返。
他的身影落在郁流光身上,看郁流光呆呆的,捧着茶壶的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逝川有点想说什么的欲望,又明白此时说任何话都只会空增郁流光的难受,转开眼,一言不发搭起房子。
他不能离开这方幻境,失去灵力支撑,郁流光会死在里面。
也没有必要离开这方幻境。
便不是道侣,不是恋人,至少也是他的师兄,没有把郁流光孤苦伶仃撇在这儿的道理。
郁流光看见沈逝川慢慢搭建住所,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他忘掉了,师兄不会折磨他,但师兄不会不管他。
沈逝川是一个,叫他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人。
他怎么会一走了之。
郁流光和沈逝川生出了一些异样的默契。
两个人都好像忘掉了那个吻,没有人主动说起来,也没有人问,那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如一壶栀子水的气味,让风轻飘飘吹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似乎回到了几年前沈逝川常常来检查他课业的时候,沈逝川依然不太和他说话,他本也不怎么擅长挑起话题。郁流光求之不得,坐在自己屋里与世隔绝。
但人总不能一辈子封在屋子里不出去,过了两天,郁流光盯着不知从哪儿跳进来的鸡崽,一脑门官司涌上来。
“我真要把你做成烤鸡了!”他捧着那只鸡,小声训斥,“我屋子里没有吃的,你不如把我吃了吧!”
鸡显然是听不懂他话的,歪着头“叽”了一声。
对方回应得相当潦草,郁流光也知道自己不能对一只鸡抱有多大的期望,不然他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虽然现在看来离那一步也不远。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只鸡为何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缠着自己——纵是想明白也解决不了眼前的困境。郁流光思考再三,还是捧着那只小鸡,走到门口。
说不定沈逝川不在呢。他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郁流光一推开门,就看见沈逝川折了树枝,在树下的沙地练字。
沈逝川的字写得很漂亮,郁流光如今字里行间的风姿就是他带出来的,若是从前,郁流光定然会抑制不住眼光,暗暗去看沈逝川在写什么。但这一刻,郁流光明显没有这个闲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差点给鸡都捏死了。
小鸡用力啄他一下,郁流光一个激灵,场面又鸡飞狗跳起来。鸡崽一气乱蹦,连同沈逝川写好的字也变成一堆飞扬的尘土,剩下零星不成体统地幸存在地。
郁流光这下真要疯了。
他面上不显于色,然耳根已涨得通红,沈逝川也没料到有此毫无征兆的意外,站在树下看小鸡一头撞上树干,晕乎乎栽倒在地。
“……”
好蠢的鸡。
沈逝川默然少顷,感到这时的氛围诡异到了极点,他斟酌很久,才开口道:“它看上去……很喜欢你。”
郁流光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埋起来。
有人说了话,气氛便破了冰,沈逝川朝树干走去,弯腰把晕头转向的小鸡拎起来。
鸡还没清醒,软乎乎一坨瘫在他手里,尚没发育完全的翅膀一抽一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拿过去吗?”沈逝川问。
郁流光身体绷得紧紧的,不知怎样回答。
他有点自暴自弃——为何自己这样如履薄冰呢?因为被人剖开了情爱,觉得无处遁形,自惭形秽吗?
可沈逝川并未对他做什么,也没有迫使他,他如果怨沈逝川不走——郁流光知道,假如换做是他,他也不会离开的。
他太了解自己,所以也了解师兄。因而所有情绪翻腾一遍,只剩下一些无能为力的涩楚。
郁流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思绪像是早已溃败,变成一些没有由头,也没有逻辑的散碎话。
郁流光只是一声不吭地走过去,面色平静,以至带上些往常很少见过的疏冷。
他从沈逝川手里接过那只神游天外的小鸡,兀自回到屋,直到他在屋中又坐了不知多久,猛然回神——
他本来是要把这只小鸡送去屋外放归的。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简直无言以对自己!
他抓住鸡站起来,见窗外天色欲晚,沈逝川应该不在了。
沈逝川的确不在外面,约莫回了屋,或去了别处,郁流光没有看见他。
他只看到自己屋外不远被圈起来一块,沈逝川给他做了篱笆,围了鸡舍,还撒了些谷。
木篱细细密密,顶上盖着草,做得很细心。
手里的鸡见异思迁,天生反骨,立刻扑了过去。
郁流光钝钝站在那里,心绪纷乱,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或是应想什么。
他唯独觉得,这真是一只该烤的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逝川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实际无可厚非。
原本他与郁流光一生都不会产生长晚辈、师兄弟、监护人以外的交集,郁流光的感情也一辈子不会被揭开。可阴差阳错这份情爱被摆在明面上,偏偏郁流光为此付出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这使得沈逝川完全没有办法正确地、冷漠地、平静地去处理这份自己回应不了的感情。他做不到残忍地斩断它,也做不到更残忍地辜负它——就像他先前做的,去亲吻郁流光。
郁流光不需要他这样悯然的、施舍般的爱怜。
沈逝川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弥补郁流光,例如终生不婚不娶,在尊重郁流光情意的基础上,以“师兄”的身份尽可能去照顾保护郁流光。
诚然这样的关系本就是扭曲的,可沈逝川本就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他若真为纲常伦理所困,又岂会力排众议执意把郁流光留在无尘派?
抛去此类种种,沈逝川又能如何做呢?难道叫他离开郁流光,眼睁睁看着郁流光去死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巧妙的是,郁流光对此心如明镜。
他清楚沈逝川留在幻境的原因,或许他对沈逝川的了解甚于他自己,所以他并不怨恨沈逝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在幻境里看见沈逝川,于他而言尽管稍显残忍,却远不到会戳伤他的程度。
郁流光的心千疮百孔,唯独没有沈逝川给他留下的疮疤。
师兄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不用被他这样的尘埃困住一生的人。
月光如丝绸泻下,万籁都被渡一层朦胧的纱,使郁流光听见所有声音都雾蒙蒙的。
他坐在窗户边,拨弄窗檐被夜风拂动的剑穗。
他想起白日沈逝川在沙地上练字的模样,那时郁流光并无心境过多关注,可这时发现自己竟然连沈逝川持枝的姿势是怎样的都记得。
不知是沈逝川在他世界里占了太多份量,让他无需多想便能还原出姿态,还是他已经自持不了眼光。
郁流光趴在窗边,又一声叹息。
余一丝体面给我罢,师兄。
郁流光打定了主意要把沈逝川送走,这个念头在得知沈逝川是本体入境的那一刻到达了巅峰。
彼时他难得的和沈逝川有几句正常交涉——因为那只鸡下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来也怪,郁流光从来不关鸡舍门,也不给鸡添水加食,希望这鸡早日认清现实回到后山,不料鸡像是认准了他,明明也没见外出捕食,却一天天茁壮成长。
后来郁流光偶然发现,沈逝川每日清晨都会在鸡舍洒下谷粮。
谷粮是蕴含灵气的灵谷,难怪鸡长得一天比一天雄壮,竟是有专人开小灶。然而郁流光对此莫可奈何,毕竟鸡舍都是沈逝川搭的,硬要说起来,这鸡应该算是沈逝川的鸡。
于是这只鸡就在莫名其妙的投喂中莫名其妙地长大了,并在两个月的时候光荣下了第一颗蛋。
郁流光深感不可思议。
当初他的母亲为了补贴家用,也养过几只产蛋的鸡,无一例外都是四个月才开始下蛋。就算遇到这只鸡时是鸡营养不良,顶破天也只能一个月大,不该这时就下蛋,何况它看起来就只是一只两个月的鸡。
但想到它日日都是吃的灵谷,郁流光便也释然了。
他拿着那个小小的、圆润的蛋,陷入一丝纠结。
要不要把这个蛋给沈逝川呢?
不捡蛋的话,鸡就会藏蛋、抱窝,或者让别的动物把蛋偷走。捡走的话……虽然他不太想和沈逝川说话,但也不能昧下沈逝川的蛋吧?
自己偷偷吃掉肯定不好,可难道存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存下来干嘛?攒、攒一堆蛋……?别说笑了,他攒这些蛋等过节大卖特卖补贴家用吗?
郁流光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蛋给沈逝川送过去。
反正说几句话而已,师兄又不会吃了他。
郁流光拿着鸡蛋,敲开沈逝川的门,避着沈逝川眼神递过去:“……师兄,你的蛋。”
“……?”
沈逝川没有回话。
郁流光感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局促起来,解释道:“你、你养的鸡下蛋了……”
这下沈逝川终于有了动作,却疑惑地问:“……不是你的鸡吗?”
郁流光:“……”
他、他没有养这只鸡呀!
“不是——”郁流光卡壳了,“我没有给它喂谷子,也没给它打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声音越来越小,好在沈逝川明白了他的意思。
郁流光觉得这鸡是他在照顾的,所以算是他的。但那日郁流光在他的问话里把鸡带走,沈逝川便当鸡是郁流光养的,平日看郁流光不太留心,帮他照顾着些许。
沈逝川没说什么,也没为鸡的归属陈词:“我已辟谷多年,不沾寻常饮食。”
修士大多辟谷,因为辟谷可使体内不生郁气,使周天运转更加通畅。且修炼之人可从灵气中汲取力量,吸风饮露足以生活,若是吃些什么东西,不是妖兽灵兽的肉,便是灵力炮制而成——
似无尘派做栀子糕,就用灵力特殊处理过,吃下去化入经脉丹田,不经腑脏轮回。
郁流光本也是辟谷的,但他只是神魂落在幻境,是否进食都与真正的五谷轮回无关,听沈逝川所言,出声提醒:“只是一缕神魂,不会影响血气。”
沈逝川想了想,还是和他说了实话:“我是本体在这儿。”
郁流光没想他会这样说,险些把蛋砸在地上。
一时间他忘了和沈逝川之间的尴尬,只说:“师兄不该留在这里。”
沈逝川是外界有名的持若剑君,也是无尘派不可或缺的首徒,怎么能因他消失不见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无尘派刚经历了一轮历练,正是新弟子晋升内门、开点名会的当口。之前由于沈逝川重伤不醒,无尘派甚至拖延了此事,可见沈逝川对点名会的重要程度。
郁流光有点慌张:“你走了长老们怎么办?还有师弟师妹们,点名会是要过你眼的。”
沈逝川不常在无尘派,有时也赶不上青试,但不论如何,晋升的弟子都会在点名会上经他确认。
约定俗成,历年皆是如此。
沈逝川垂眼看郁流光,想郁流光本也该在此次点名会中。
郁流光在青试前一夜突破了融合,卡着尾巴获得青试资格,并取得了历练名额。
他的剑术不够精湛,却每一剑都有十分的力气,挡得下试炼中高他三个小境界的双灵根弟子。
他还记得袁平芜在看台上啧啧称奇,说郁流光战意高昂,不该修他那水灵根,该来二长老门下,淬炼那条金灵根。
袁平芜是二长老的关门弟子,二长老单金灵根,门下几位亲传弟子也都是金灵根,金主杀伐,一堆人个个有肃杀之性,在无尘派出了名脾气烂,挑不出一个好相与的。
说话间郁流光一剑劈开对手的土盾,以毫无悬念的势态取了胜。袁平芜一拍扶手,当场就要做下一个违背祖制的决定,收郁流光做自己徒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她到底脑子没缺根筋,还知道郁流光是沈逝川的师弟,而沈逝川论辈分大小又是她的一位师兄,这般要是收了郁流光,岂不是全乱了套?
袁平芜敛了心思,感慨沈逝川教得好,只有沈逝川知道自己并未怎么指教郁流光。
——是郁流光足够勤奋刻苦,日日不曾懈怠,才追得上天赋劈下的沟壑。
郁流光本该有很好的未来。
沈逝川面容平静:“点名会本就为训诫弟子们行事端正,他们既不在乎,也无需我再念一遍门规。”
纵行歧路,心明无尘。
纵观无尘派的所作所为,又如何称得上“无尘”呢?
哪怕是被白知秋蒙蔽,也不该撒一个弥天大谎,把他蒙在鼓里,究其根源,还是无尘派自己先做了荒诞事。
既如此,形同虚设的门规,不必再念。
郁流光听完沈逝川的话,默默低下脑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知道沈逝川说的是对的,师兄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若是无尘派有难,大概他还是会相帮,但点名会恐怕不会再去了。
师兄生了很大的气,他能感觉到。
然则郁流光也没有劝慰沈逝川的念头和立场。
他只是性子温吞,不是贱,方才情急出声,也不过是想到一些为青试历练同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修炼,拼搏努力的弟子。
郁流光低低应了声:“知道了,师兄。”
“把这颗蛋煮了吧。”沈逝川没再让他有多想的机会,“我给你烧壶水。”
他说完话,从郁流光身边走过,郁流光只看见他从屋后取了柴禾,指尖轻轻在空中挑了下,一簇火就冒了出来。
一点寻常的小法术,郁流光知道这个法术的口诀,在心中默念了下,学着沈逝川的模样划动指尖。
无事发生。
郁流光自嘲地笑笑,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逝川后边,把鸡蛋放进了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坐在沈逝川劈的木桩小凳上,看沈逝川给他煽火,郁流光搓搓自己的掌心,呵出一口气。
仔细想想,沈逝川来到幻境里也有一个来月,外面大概入秋了吧。
郁流光并不知晓外界与幻境的时间流速,只感到这段时日的夜渐渐冷下来,他坐在屋里偷偷透过窗口看沈逝川的屋子时,会觉得该披衣了。
也不知道阿丹他们怎么样了,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应该不会再哭了吧。
答应阿丹的《奇药录》还没画,给林之确的医书也还没誊,还有韩宜师兄和曲师兄……但愿他们一切都好,至于他的身体,找个不太肥沃的地方埋掉就好,死了就死了,也不会再绊住师兄。
郁流光接过沈逝川给他剥好的鸡蛋,一口一口吃下去,食物带着热气入腹,像是顺着食道将他经脉都烧起来。
他以为是好久没吃过食物带来的不适,不想这股燥热持续到第二日,依然不曾消退。
自内而外,由下往上,从丹田开始,烧得他神志不清,汹汹焚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郁流光只有神魂在里头,鸡也是幻境产生,吃下这颗蛋本不会有问题。
但沈逝川投喂这只鸡用的是灵谷,这方虚空幻境本就居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因而这颗蛋也沾染一丝真实的灵气,化到了郁流光的身体里。
倘若郁流光是个正常人,也不该有事,可偏偏他是一个破了丹田、吸纳不了灵力炉鼎。这一点灵气下去,就像在炸药桶里丢了一簇火星,把原本还算沉寂安宁的灵力彻底搅和成一团乱麻。
郁流光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喉咙干渴,缺水得不行。他想去给自己摸杯水来喝,却一下床就“扑通”绊倒,软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知道绝对不是好事——因为他热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两腿战栗,嗓子溢出难以抑制的呻吟。
他觉得很难受,头昏脑胀,跪趴在地上要撑起来,又脱力栽下去,只有衣襟在地上磨蹭。
要是阿丹在这里,就会知道是他炉鼎身发作了。
简单来说,就是灵力紊乱,必须要有倾泻口,也就是需要被采补引走灵力。不然炉鼎得不到疏导,就会越来越陷入溃乱,最后整个人失去理智,变成只知索求的淫脔。
丹溪坊此前为了避免这件事,特意给郁流光开了药。但郁流光在幻境多日,进来前吃再多净心丸也都消化得干干净净,何况他根本就没照丹溪坊的医嘱服药。
丹溪坊叫他一日一粒,他两日才吃一粒——不过是那时刚破身,丹田碎裂的程度还不大,才没显出什么毛病。
郁流光倒在地上,觉得自己要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要是炉鼎身再严重一点,这时就该彻头彻尾成为一个神智不清的荡货,脱了衣服使自己泄身。可他又只是一道神魂,不至真落到那副田地,即便也相差无几。
压不住的邪火像要把他吞噬了,郁流光抑制不住哭起来,又难堪又受不了,浑身发抖,喉咙呜呜咽咽的。
他只在庆幸还好昨日走得早,也关了房门,不会叫沈逝川看见他这副模样。
郁流光在地上不知想了哪些,失去意识闭上眼,半梦半醒中,他好像感到自己被抽离了,天旋地转的感觉涌过来,令他不知身处何地。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沧海门,听到了阿丹的声音。
“你怎么又乱吃避子药!”阿丹的说话声由远及近,“——再这样我就要数着不给你了!”
郁流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阿丹端着碗药站在身边。
“阿丹师姐……”他喃喃唤。
阿丹身上清冽的味道钻进鼻腔,令他清醒一些,眼也彻底睁开。
四周是他很熟悉的木屋,怎么会在这儿呢?师兄把他带出来了吗?
……应该是的,他难受成那样,肯定被师兄发现,所以就把他带出来找阿丹他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虚弱地支起身,转向阿丹:“阿丹师姐,我师兄呢……?”
阿丹诧异地看他:“你师兄?你师兄当然在无尘派,曲师兄和大师姐昨天刚把他送回去呀。”
郁流光愣在原地。
昨天?大师姐……?
乐窈师姐回来了吗?过、过了多久了?
阿丹看他呆呆的,不禁皱起眉,担忧地过来摸他额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哎呀!我就说你不要乱吃药吧!我该看着你的,你要是吃坏了我怎么跟大师姐交代。”
郁流光听她絮絮叨叨,逐渐回过神来。
按阿丹的话,这时是沈逝川刚结束医治、乐窈和曲逢渡将他送回无尘派的第二天。
……师兄还没醒。
师兄还没有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茫然地看着阿丹——那他在白知秋幻境中经历的一切是什么,都是假的吗?还是……他因采补高烧昏厥,混沌中做的一场梦。
大梦终醒,如今才是他真要经历的现实。
郁流光左右看了看,只觉得周遭一切都真实无比,甚至还没有他后来托韩宜寻找的屏风,阿丹就站在桌边,把药放在桌上。
“没想到你发了烧,我要回坊再取几味药。”阿丹说,“你好好休息。”
她叮咛完,转身离开小屋,郁流光呆坐在原地,不知自己该笑该哭。
原来都是假的,果然是假的。
——师兄怎么会吻他呢?师兄怎么会和他住在一起,给他编剑穗,怎么会给他搭舍养鸡……做那么蠢的事。
现在梦醒了,他也该认清自己,他这样黑乎乎烂在地里的泥,是不可能弄脏天上月的。
郁流光埋着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突然听见一声门响。
他抬头看,见到一个和沈逝川极相似的背影正在关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那个在他破身后第二天,强暴他的弟子。
一瞬间,郁流光心跳漏了一拍。
他无法控制地朝墙根退,面露恐惧,眼泪掉出来。
对方一步步走到他塌前,弯下来逼近他,霎时,一种绝望从郁流光的心尖漫出,令他神思崩溃,声音像是从喉腔中挤出来。
“别、别碰我!滚开!”他嗓音带着哭腔,全不连贯,“别——”
正在此刻,一阵冰凉倏然从头罩住他,只那一霎,郁流光全身哆嗦,如坠深深重溟。
那样水流漫过他,吞没他的冷意并不叫他难受,反叫他似投身温凉怀抱,好像要化作一汪柔软的春水归一。
郁流光在软绵绵、带着清冷的怀抱中落到实地。
……他迷蒙睁开眼,便在朦胧睫羽中看见一个欲走的身影。
那是他梦里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鬼使神差,他伸出手去,拉住那人衣袖。
郁流光不太说得出话,也没有力气,但还是努力爬起来,跪在床上抱住对方。
沈逝川被郁流光抱住,动作迟钝。
他是在一刻钟前,觉得郁流光实在不对劲,才擅自入内的。
沈逝川在屋外听到了郁流光的啜泣,那时他犹豫要不要进去,会不会给郁流光添出几分狼狈。
可不多时,他听不见郁流光任何声音,只感受到轻微的、扰动般的灵力乱波。
于是沈逝川当机立断推了门,看见郁流光失态失控,双眼失焦痛苦的模样。
他听见郁流光尖叫不要他靠近,然情况已不容有失,沈逝川强迫郁流光退无可退,把他揽在怀里,灵力顷刻灌入。
带着寒气的灵力强行凝成冰膜,制下那些作乱的灵力,随后化为水流,一点一点抚平躁动。
郁流光安静下来,他便要转身离开,却在这一刻被人扯住衣袖,靠在身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的面颊贴在他腰际,他抬起头来,眼睛里神色还不太像清醒模样。
但那双眼睛很难过。
郁流光难过地看着他,从额头到眼眉,从鼻梁到口唇。沈逝川感到他在用目光刻印自己,一时无声,屋内寂静。
郁流光的声音很小,若非屋内落针可闻,便微不留神,他的呓语就会消失不见。
他拢了拢怀抱,像只小兽一样蜷起来,脸埋进他怀里。
“是师兄……”沈逝川听见他说。
郁流光窝在他身上,闭上眸,只有满足的、安宁的、轻轻的两个字。
他说:“……真好。”
沈逝川想回过身去,却在这一刹郁流光的手掉下去,人也倒下去。
他陡然大惊,俯身查看他是否出了什么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发现郁流光只是睡着了。
郁流光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他刚从床上爬起,看见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自己的屋子,顿时如被当头一棒,猛然激灵。
他完全清醒,也全想起来了。
昨日他不知陷到了什么梦魇里,以为自己还身处沧海门,甚至将沈逝川当作那个强暴他的弟子。
郁流光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但他记得相当清楚,他最后认出了沈逝川,并且……并且抱住了沈逝川。
他抱了师兄,贴在师兄身上,毫无防备,毫无芥蒂。
郁流光警铃大作。
他知道这样下去,事态一定是控制不了的。
郁流光明白自己面对沈逝川会是什么样——其实他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也难抗拒沈逝川,总是不知不觉就随着沈逝川的话走下去,就像昨日吃下那颗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想来,不该那样。
他不肯向沈逝川展现出一丝软弱,就是为了要沈逝川知道他一个人也可以很好,他不是一个没了沈逝川就活不下去的人。
所以他不该和沈逝川有任何关联,更别说吃沈逝川给他剥的蛋,这样下去,只会让他和沈逝川产生更多交集。
师兄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知道他不愿意,不强迫他,也不为难他。
他也该是个有分寸的人。
郁流光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倒了一杯水喝。
昨日一念之差,使得前功尽弃,他现下简直想掐死自己。
饮完那杯水,郁流光才留心到窗外飘了细细密密的雨丝,像银线洒落大地,泛着潮意。
落雨了。
许是秋雨,许是晚夏的苟延残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郁流光没见过幻境里下雨,打开房门,便看见沈逝川在给鸡舍披什么东西。
草棚是不能全避雨的。
郁流光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那样,但猜也猜到和鸡蛋脱不了干系。
他站在门口看沈逝川,过了小会儿,出声道:“……别披了。”
沈逝川转过来看他,眉目清浅,在雨幕中像浸水的玉髓。
“养着它没有用,你吃不了,我也吃不了。”郁流光将手扶在门上。
天际响了惊雷,大约是要下急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