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见唯一的故知居然是数年不见的母亲
初秋的时候,蒋团长的脚彻底的好了,她们又要上路了。这次的第一站是潭州南部的一个小县城,红灰养母家乡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就是在那里,她与她的母亲江蕙不期而遇了。不过那时江蕙坐在台下,而她在台上和金玲银铃一块表演大锯活人。
那天刚下过雨,空气中还透着清冷的寒气,所以这次的赶场并不热闹。蒋团长和他的侄子在大棚外面卖力地喊了很久,可入场的观众还是寥寥无几。就是因为观众的稀少,红灰才能从中一眼认出了她的年轻的母亲。
三十多岁的江蕙打扮得如同少女一般,她的头发束在头顶,结成一个马尾,穿着紧身的大红色缀着珠片的化纤上衣,她修了眉毛,涂了油腻的口红,指甲油都斑驳了,也没有补一下或者是洗掉,还是那样让红灰刻骨铭心的艳丽而潦草。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孩子有着细筋筋的脖子,又黄又稀软的头发,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由于孩子不断地扭动哭闹着,江蕙显得异常烦躁,她皱着眉头用安抚和恐吓轮番打理着在怀里唧唧歪歪的孩子,几乎没有整段的时间来抬头观看台上的表演。
红灰想,即使她能够有时间认真地盯着舞台看,也未必能够认出她的女儿来。红灰很庆幸那天她脸上的脂粉涂得厚,那样的话谁也无法把她同生活中的红灰联系起来。
所以红灰在一层厚厚的胭脂壳下万分自信。
红灰记起来了,江蕙就是这个地方的人,只是嫁给了省城的大龄小偷许秉昌,现在,她又回来了,又成了家,有了一个不属于省城小偷的新孩子。
她还是那么撇淡的神情,还是那样的生疏而又熟悉的感觉,她是红灰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两个亲人之一,不,现在也许是三个了,江蕙怀里的那个看不出性别的孩子,也许是她同母异父的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吧。
在台上,红灰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向江蕙和她手里的孩子那边瞥去,借着一个穿插的舞蹈动作,银玲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小心点,别走神!
“你差点把金铃真给锯了。”下了台,银铃恶狠狠地把她的大盘子脸逼到了她的眼前。
她知道银铃说得夸张了点,但她确实是走神了。她实在忍不住要去打量那个在她的心里永远陌生的,但血脉相连的女人。红灰好奇地想从她的身上观察到更多一点关于她这些年的信息。
她没有跟银铃纠缠,而是独自走到间隔舞台的那块大幕布边,偷偷地掀开了一个角,可是,江蕙刚才还坐着的那个地方已经空了。就像是一个奇异的梦,她那多年未曾谋面的母亲猝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又猝然蒸发掉了。
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上又坐下来了一个半大孩子,红灰撂下了幕布的角。她追了出去,演出棚外有人在晃荡,但没有她要找的人。她不明白她的生母为什么会在她表演的那一刻出现,又在她表演之后离去。她肯定是没有认出她的,但她的这次出现是否又向她昭示着什么呢?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明白。
此后的日子里,她一直落落寡欢,总在角落里独自想着自己的未来。她偷偷地看蒋天唱给她的那张写有地址的纸条,偷偷地给蒋天唱写信,她也去邮局买信封和邮票,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发出去过,她写完之后通常是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它们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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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
红灰为了潭阳、江蕙和蒋天唱而变得恍恍惚惚的状态终于被一个新来的女孩观察到了。
杨红霞是真正的潭阳县人,跳群舞的女孩中的一个。她向来就比别的女孩要有优越感要不安分。因为她原来一直以为,全团里只有她的家乡是省城的卫星城,潭阳县离省城最近,只要过一条江就是潭阳市了,她有时候甚至可以冒充潭阳市的人说话,虽然说多了也会露馅的。由此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乡下小团里唯一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孩,就是比别的姑娘优秀,于是她也有点不屑于让团里其他的女孩成为她的玩伴,就象沉默的红灰一样,她也显得很特立独行。
但没有多久她就清楚地发现,整个团里唯一的一个与省城潭阳市有关的女孩,不是她,而是红灰,只有红灰能说正宗的潭阳话。
这个从小混迹江湖的八面玲珑的女孩调整了对红灰的态度,她开始跟红灰套近乎,在红灰面前痛贬这个在社会底层讨生活的杂耍团。
她说这个露天表演的小团太不正规了,缺乏专业的舞台美术和服装化装人员。蒋团长也不知道怎么运用灯光和场景布置来调动现场气氛,不懂得要排练难度更大一点的节目以吸引观众,服装只有那么几套,也不经常洗,远看还都挺鲜艳的,走近了看都是脏得不堪了。杨红霞说现在电视里好多杂技魔术歌舞表演的音乐背景伴舞都精彩得不得了,节目的编排也很有讲究,家里有电视的谁还会来这里看他们的烂节目呀。
而蒋团长的这个团永远只是个因陋就简的草台班子,永远只能在乡村和县城里演出,连中等规模的城市都很少有机会去,对于她们这样有天赋有气质的演员来说是极大的悲哀。在这样的乡下小团里,她们永远不会有出头的日子,所以她们必须乘着年轻到一个相对有发展前景的地方去见见世面,感受一下现代艺术的魅力。
一个女孩在外头闯会危险一点,如果两个人搭个伴就好多了。她最后说。
对她的那些诱惑红灰总是将信将疑,以前还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现在她说得多了,红灰倒确实有些动心了。
而且,她的脑子里已经留下了蒋天唱单薄但帅气的影子,他说笑的神情让她很有些动心,相对潭阳来说,他是个外乡人,但如果他大学毕业了留在潭阳,他就成了潭阳人了。而她,似乎只能永远地辗转于小县城和乡下,用拙劣的表演愉悦着爱热闹的乡下人…。。
她终于不甘心了。
一天,她披着斗篷在旅店的小天井里挥来挥去,三心二意地琢磨用什么样的手法能从里头掏出点更新鲜的玩意,比如一只白老鼠或者是别的什么。
杨红霞过来了,红灰看着杨红霞远远地走来,带着点新鲜活泼的气息。红灰在斗篷后面想:如果杨红霞还要劝她的话,她就同意一块走。
像很多爱赶时髦的女孩一样,杨红霞也染了一缕黄色的头发,垂挂在眼前,她讨好的目光就从那缕已经长出黑发来的黄毛里透了出来,向红灰露出笑意。她果真又一次跟她絮叨着以往的话题,而这时的红灰也确实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红灰看着在大树底下劈腿下腰翻跟头的金铃银铃们,说出了思考了很久的心里话:其实我还想继续读点书。
杨红霞马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往红灰的跟前凑过来说:怎么跟我想的一样啊,我也想去读书的,不过我还想先攒点钱再说。
红灰没有告诉杨红霞,她已经攒下了一小笔钱,只是说:可以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呀。
杨红霞说:也是,那我们一块上学去?
是啊,可是去哪里呀?红灰很茫然,找不到什么好的目的地。杨红霞的社会经历似乎要比多一些,她想了一会说:省城没什么可去的,要去的话咱们就到更大一点的地方,走远点,比如…。。北京?说着,杨红霞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兴奋的光芒,她说:对,我们可以去北京,我有个表哥在一个饭店当厨师长。
她们真的就这么决定去北京了,这个决定做出来之后,她们就先后离开了蒋团长的杂耍团,约定了两周之后的某一时刻在火车站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