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用牙齿叼住了茶杯的杯沿。
牙齿叼著茶杯,当然不能说话了。不过他眼睛的光芒闪了闪,投过来别有深意的一瞥。
不用说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没有移动,没有放窗帘阻隔,也没有动手阻挡。
——是啊,他只是动了动口而已。
我坐在轿子里,盯著他雪白的牙齿,还有那双好像在笑的眼睛,看了一会,我也对他假假的笑。
然后我掀起茶壶盖,把整壶的碧螺春从窗口泼了出去。
站得像个树桩子似的,当然躲不过去。湿答答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他的额头,茶水顺著发梢滴在地上。
我拍拍手,掀开轿门帘子,神清气爽的下轿。
昂首进了重香楼高高的门槛,迎面对上迎客小厮诧异的眼神。
那眼神不是对著我,是对著我后面的。
有什么不对吗?我疑惑的回头。
……那个头发湿透浑身湿透仿佛落汤鸡似的人……他他他居然一脸若无其事的就这样跟著我进来了!
完了,在全城最大的茶楼前出丑,定南侯府的脸面今天算是丢光了!
我云淡风清的回头,对周围进出来往的熟人含笑颔首,悠闲的步子不变,一步,两步,三步……转到靖扬身边。
宽大的袖子盖住了手的动作,我拉著他以看似悠闲的步伐狂奔出楼,几下转到死角的阴影里去。
「你%#&X……」揪住他大骂几句,从怀掏出张织锦帕子丢给他,「快点收拾一下,不要误了时辰。」
他应著,慢吞吞的擦著脖颈的水滴,头上湿淋淋的水滴不时的甩到地上。
看看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我快疯了。
「叫你不许躲,你就真的不躲,什么时候你这么听话了!」我又掏出一张崭新的帕子,七手八脚的帮他擦干头上的水滴。「头低下来点,头顶上我扣不著。」
不知擦了多久,我才发现他自己的动作早就停了,就等著我给他擦呢。
这个混蛋!
我把帕子往地上一丢,「你自己弄。南疆第一高手,内力雄浑无比,逼干身上的几件衣服总不是问题吧?」
靖扬微微一笑,道,「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小侯爷在的时候,属下不敢运功,怕误伤了小侯爷贵体。」
「好,什么时候弄干爽了你再上去。今天筵席上有北疆来的贵客,要是给我们南疆丢脸了,回去要你好看。」
他恭恭敬敬的低头,「是。」
我往外面走了几步,脚步顿了顿,又走回来。
「算了,等你吧。你动作快点。」
靖扬那乌黑的眸子迅速的瞄了我一眼,又低垂下去。「是。」
我狠狠瞪他一眼。
……就是讨厌他那总是带著几分探究意味的眼神。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就是稍微假公济私吗?
今天藉著替北疆贵客接风洗尘的机会,集合南疆大吏富商的面子银子,总算能把南疆十二钗一齐招来这重香楼。平日里各踞一方的众花魁们今日齐聚一堂,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韵事。
过了几天,南疆各处想必又要哄传这一桩风流佳话了。
等靖扬打理好他身上之后,我匆忙登上最高层,和在座诸人各自见礼寒喧。
时间已经到了午时,不多久,美酒相佳肴流水似的摆上来。
重香楼的这一顿吃得极其受用,来自北疆的贵客——其实也就是一位奉命南巡的钦差,果然也是喜欢这种调调儿的,十二金钗的锦绣舞看得他目不转睛,啧啧称奇,以至于在最后宴罢三巡、宾主尽欢之后,当我代表南疆的各位地方大员,询问刘钦差今天选择哪位美人相伴左右的时候,他还很是踌躇了一会。
最后出于客气,刘钦差答道,「随便小侯爷的安排罢。」
就等著他这句话呢,我立刻把他看起来最中意的雨凝姑娘——封了五百两银子,小轿送出去了。又把他次中意的墨荷姑娘——封了四百两银子,也是小轿送出去了。
一连送走了八个,眼看著刘钦差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对了,我这才罢了手,笑吟吟的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剩下的这四位姑娘才是我们南疆公认最出众的四位殊色,让她们四个一齐服侍刘大人可好?」
这一下,剩下来的那四名金钗固然心花怒放,刘钦差也立刻面色转晴,红光满面了。
送走了刘钦差,其余的十几名陪客都是平日里见面相熟的,也不必多费心思,寒喧几句便各自打道回府。
送走了所有人,我叫重香楼的小厮收拾干净了桌子,又点了两壶新茶。
重香楼之所以那么出名,除了茶好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它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一边望去,洛城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另一边望去,则是千里楚江脚下过。我们这桌的景致是这层楼最为出色的,放眼凭栏,欣赏著楚江的浩淼烟波,心境自开。
捧著热腾腾的茶盏喝了几口,这才注意到旁边那人,「喂,还站著干什么,坐吧。」
「是。」
靖扬依著规矩谢座,坐下来,端起茶杯小小的啜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茶盏,道,「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做的吗?」
我不屑的瞥他,「怎么,没事就不能请你喝茶?」
「那倒不是。」靖扬的手指擦过茶杯沿,「只是每次请属下喝这么好的茶,是一定有事的。」
我托著下巴看他,「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这次请你喝这么好的云雾茶,是打算要你做什么事?」
「当真要属下猜?」靖扬反问。
「你有时候还真?唆。」
「那我就说了。」他抿了口茶,慢慢道,「第一,小侯爷还想再修理修理那个姓刘的?」
「用词太粗俗了。」我笑的温雅斯文,「应该说,刘大人稍微需要你去整治整治。」
靖扬微笑道,「你一上楼,他居然直勾勾盯著你看了那么久,确实需要稍微的整治一下。」
我一拍桌子,「就是!本小侯爷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把十二金钗请来,又花了那么大功夫编了个什么锦绣舞给他看,他居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摆明不给我面子嘛!」
我一说话,靖扬立刻闭嘴不说了。表情有些古怪的看了我半天,「——你的想法有时候还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我瞪他。「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
「唔,属下僭越了。」
「知道就好。」只要懂得赔礼,我也不生他的气了。话题一转,兴致勃勃的问,「你倒是说说看,打算怎么修理他?」
靖扬笑了,「小侯爷故意把南疆其它城的花魁全部遗走,单单留下临近四个城相熟的姑娘侍奉在他身侧,那就好办多了……」他想了想,又说,「请那几位姑娘想办法套出刘大人回北疆的具体行程,然后来个半路遇劫匪的戏码如何?刘大人这次在南疆刮走了不少银两吧,正好全部充进南疆官库。」
我拍手大笑,「妙极,妙极!」
靖扬微微一笑,我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可以称赞他呢?哼,有违本小侯爷十几年来的一贯宗旨。
我立刻板起脸道,「这就是你以为我要你办的事?不过如此而已。」
「事情想必不止一桩,属下还没说完。」靖扬又呷了口茶,道,「南疆十二钗,个个都是千娇百媚的美人,除去侍奉的那四个,剩下的八个居然全都被小侯爷当场遣走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我瞪回去。
「应该这样说,本小侯爷风流倜傥,名闻南疆,今天竟然与几朵名花相见而不相交,徒惹芳心凄切,确实可惜。」
想了又想,我忍不住叹息,「不是不想相交,实在是心有所属,只能徒唤奈何了。」
「……小侯爷,容属下提醒,心有所属这四个字是两天之内您第三次说了。」
我又是一拍桌子,严肃的道,「这次不一样!」
靖扬愣了愣,手不知不觉放在桌上,「如何的不一样法?」他乌黑的眼睛盯住我,眼瞳里跃动著光芒。
我苦恼的看著他。「我不擅长对牛弹琴,该怎么解释给你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