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月玲巧笑兮兮,但是脸,却慢慢红了。
他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直差没有挂一块牌子悬于胸前,上面大书‘克明爱月玲’,像这边一年级小学生在洗手间门背后的留言,真挚直白。
31 慰文
童话,写到敲响婚礼的钟声,公主与王子一吻,然后就从此过上幸福生活。月玲每每猜测:后来呢,后来呢?为什么接下来的生活就没有描述呢?
两情相悦的生活是幸福生活,幸福生活大约是很平常的,很柴米油盐,再没有悬念。
如今,克明月玲互相接受对方,月玲心里有一种安稳踏实。
二人再说一会儿体己话,就各自收了线。
过了一些时候,慰文来电。
“你动的什么手术呢?平日里最属你体壮如牛,什么千斤万斤的压力都扛过,怎么一下病倒呢?”月玲问。
“我这是宫外孕。最开始以为感冒,还吃了几颗泰诺,到腹痛如绞,才知道不妙,在医院里一照B超,医生建议立即住院手术。”
“姐夫在哪里呢?我要来骂他,哪里这么不小心呢?”
“别提他了……”电话那一端是沉默。
“慰文,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知道那个雪晴?”
月玲心里有小火花一亮,那个刁蛮的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娇小个子的红衣女。
“你姐夫有一天回来,说心中另有所爱了。”慰文顿一顿,也不知是麻药醒转的剧痛;还是裂开的心,碎作几片,痛不可堪。
“他说因为工作关系,常到下级单位,和雪晴接触频繁。”
“有一部电影里说,向下属求爱,不亚于宛转把一个淑女变成那种女人。“月玲心里冷笑一声:办公室恋情,男女双方,每日因上班要见人,必梳妆打扮,衣冠楚楚,精神奕奕,又日日相处八九十个小时,于是乎;置职业道德于不顾,自认单纯同事关系发生质的化学变化,欲望火花暗流涌动。
“你这个书呆子,不要打岔,没人要和你谈美国电影和男女平等。”
月玲忙三缄其口。
“他说,她不像我,她比我年轻,生性活泼,不缩手缩脚顾忌这顾忌那,会得玩,极其会享受生活,只有此时才知晓人生竟然充满惊喜和刺激,他自认识她以来,日日开怀,好像原来都不曾活过。而我呢,每日只晓得抱着账本财务报表,精打细算,琢磨炒卖房产做地主婆。”
月玲疼惜表姐,自己也几乎要哭,但欲哭无泪,“你也很好的了,姐夫原来不是说最欣赏你成熟美知性美,而且,你们不是有了宝宝。”
月玲思忖,连姐夫也是这样,不喜欢一个女人了,她的优点统统不见,留下来的只有糟粕,言谈举止,嫌恶之情露于言表,只为打击对方自尊心。
“他现在热恋,像迷了心窍,动则对我怒目以对,连宝宝看都不看,把所有存款都取走,日日在外逍遥,夜夜不归宿。他说他深爱雪晴,不忍心让雪晴的千金之躯委屈苟且地作小三,执意和我离婚。雪晴深夜打电话给我,说他们二人感情至深,我反倒是阻隔他们良缘的第三者……”电话那一头,又是沉默,月玲想慰文一定又在哭。
家乡的那个城市不知怎的,忽然就浮躁了,小报上堂而皇之地登着连下岗工人也有了婚外情的消息——《这不再是有钱人的专利》。好像人人要对配偶不忠,才可以挤到时尚最前沿。
月玲好半天说,“至少他没有想脚踏两只船,如果那样,弄得妻妾成群,尊严何在。”
慰文开始啜泣,可怜一个叱诧风云的商场精英,哭得似个泪人儿。
“姐夫有没有到医院来看你?”
“他的手机已换了我不知道的号码,他又不落屋回家,没有办法通知他。我妈妈又照顾我又照顾宝宝,差点病倒。”
“你打算怎么办?”
“我妈说身体健康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身体养好再说。“
“慰文,听到你说这些,我很难过。”
慰文饮泣:“我昨夜梦到与他结婚……”她已自认婚姻失败。
月玲挂下电话,呆坐十分钟,手足冰凉。那雪晴任性得可以,天长日久,姐夫再要回头,以慰文那样玉饰精致一个人,是再不可能要他的。
过几个星期,慰文回公司上班,已有律师离婚文件伺候,让慰文觉得颜面全无;而且有偷觑自己职位已久的,与总经理关系暧昧的,资历人品文凭能力都不如自己的一个女人已接手慰文珍视为性命的工作岗位,自己成了一个空架子。
慰文心灰意冷,签了离婚意见书,辞了工作,在家专心带崽。
32 洋插队(2)
月玲开始体会恨不能把一分钱掰做两半来花的窘境,到商场去购物,看到喜欢的名牌巧克力,原来一盒两盒地买来吃,现在目不斜视,过而不入。
所有商品价格都乘以七,换算成人民币,觉得都贵得没有道理。
Liz说,“玲,你现在是穷人了,更加有歧视富人的理由了。”
月玲笑笑,心里也没有底了。钱一天一天地用,这里几元,那里十几元,还不用付食宿,就将要告罄了。
Liz又说,“你没有地方去,搬到我租的房子里来,等你找到工作,再还房租给我。”
月玲不甘心,人家到处借贷,凑足资金自费美国留学,下了飞机,身上只剩四十美元,只两年时间,就不仅还清欠款,交付学费房租伙食,还略有富余,更是学习全A。人家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何况自己还有英文这个工具伴身,像多了一样锋利的武器,在职场厮杀,优势不是没有的。为什么那些老移民总是告诫出英美加澳国留学人士要好好学习英文呢?只因为有时候,你再本事超群,没有语言表达,就像拔了毛的凤凰,人家当你是一只鸡。
她那日在校园附近正发愁工作没有着落,瞥一眼看到常去的咖啡店的窗户上写着“Help Waned”(招人)。月玲想起学业咨询师的建议,找专业工作需要打持久战,博士毕业的全优生找一个好工作,也有时要花上半年时间。若财政窘迫,先有个保生存的工作也不错。劳动不分贵贱,用自己双手赚取生活,理直气壮。
她于是推门进去。
那头发像一个倒扣于脑袋顶的拖把的黑人青年看到月玲,热情地打声招呼,说,“好久不见了。要你平时那种:一半咖啡粉一半不含咖啡因的咖啡粉,去乳糖的牛奶,温度超热,微量泡沫的Lae?”
连他都记住了。月玲不好意思笑笑,期期艾艾地说:“我可以见你们经理吗?”
“我就是。”
月玲定睛看到他身上别一块牌子,上书“麦克;经理”。来过这么多次,到要找工作了,才知道人家是经理。
月玲掏出一份简历。最近简历都随身携带,只差到广场逢人派发了。她说:“我看到窗户上的招人的牌子,我想找工作,这是我的简历。”
麦克说,“请你等一秒钟。”他拿擦手纸巾擦擦手,接过简历,然后回头叫一声,“罗比,你来看一下店,我到后面办公室去。”一个带哈利伯特眼镜的华裔青年应一声,走出来,看到月玲,友好笑一下,轻轻说,“祝你好运。”
办公室其实是储藏室的一部分,在储藏室的一个角落,里面充满咖啡豆的浓香。
麦克说,“中国人是爱茶的人,喝咖啡的人不多吧。”
“也有的,譬如我。”
麦克飞快地瞄一眼月玲的简历,“你在中国是大学教师,为什么申请这份工作呢?”
“这里离我现在就读的大学近,而且,我急需一份工作保障我在D市可以生存。”月玲讲出这句话,忽然豁出去,这又有什么好羞愧的呢?她的脸上露出坚决的样子,像要慷慨赴义。(好多天以后,麦克对月玲说,当时月玲在生存这个词上重读,让他决定雇用她,不管她完全没有咖啡店工作经验,只想千万要让月玲在D市生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