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下大事谈到江湖轶闻,韩景等三人难得兴致如今日这般高涨,直到随从的太监第五次提醒:“天色已晚,太子殿下,四殿下还请回宫歇下吧!”他们才想起来宫里的宵禁。
等太子首先离席,韩景笑着合上折扇,这才发觉时间匆匆,来的时候正是暖暖午后现在已是日头偏西,太阳的余晖照在镜湖上反射出妖艳的红光。“满花湖”三个字忽然跃然于韩景的脑海中,‘镜湖’又怎敌得上‘满花湖’来的生动艳美。
桃树下的少年抱臂而立,眺望着落日,脸颊在余晖中映出一抹桃色,眼眸中流动着异样的光芒。韩景不由地站起身,他恍然记起皖紫霄也不过十五岁,活力绚烂才是他应有的少年色彩,而不是紧咬下唇的苍白面孔。“色如春花艳若桃李”韩景暗自感叹:“虽不同于小山的脱俗气质,却也足够动人心魄。”
韩景快步走到皖紫霄身边,拉起他的手,将掌中早已残碎的桃花丢在地上,笑着说:“老拿着它做什么?这都败了,就莫要强求,要是真喜欢便叫下人采些好的带回去。”
“再采好的又怎么样”,皖紫霄挑起眉眼,带着几分嘲弄道:“四殿下认为离开树的花能灿烂多久?”
“紫霄,就算没了皖家,你还有我呢!以后别老说这些空惹人伤感的话”,韩景温和地笑笑,拉过皖紫霄的手向马车走去。
镜湖虽是皇家园林,但距皇宫却有些路程,好在官道修得平整,就算是快马加鞭,坐在车里也没有太大的颠簸感。
“怎么还不开心?”劳顿一天,韩景却没显出疲惫之色,握紧了从上车开始就未曾松开的手,偏过脸眉目含笑:“那首诗我很喜欢的。”
皖紫霄靠在座椅上,闭眼假寐,闷了好一会儿才冷声说道:“不过庸俗之人所做的艳俗之诗,四殿下又怎么会真心喜欢。”
韩景将目光从皖紫霄的侧脸转移到十指相扣的手上,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怎么会不喜欢呢?皖家出才子,要是皖大人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
“欣慰什么?”皖紫霄睁开眼睛,嘴角上挑满是嘲讽:“‘欣慰’我皖家‘人才辈出’?”
“是父皇糊涂!”韩景脸上的轻松不再,总是带笑的嘴角没有丝毫弧度:“我大燕想长盛不衰需要的是像皖大人这种勇于直言进谏的能臣,而不是庙台里烧香的道士!虽然太皇太后不喜欢我,但她在我心里才是真正的国之脊梁。”
又提到祖父,皖紫霄内心混乱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韩景正过身,直直地盯着前方,语气低沉:“闲谈了一个下午,太子关心的就只有怪力乱神,对天上的大罗神仙比对全国的州郡还要熟悉!百姓生死、民间疾苦通通当成笑料,我不知道要是将来太子即位,我大燕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皖紫霄皱紧眉头,静静地等待着韩景的下文。
韩景沉默良久,忽然一笑,猛地压在皖紫霄身上,贴着耳边说:“他日我若成事,定将镜湖改名作满花湖。”
心中一惊,皖紫霄用力推开身上的人,抬头正对上一双墨点的眼眸,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的是滔天的野心,铺垫这么多,呼之欲出的那句才是重点!他要这天下!他要这天下!
皖紫霄有些担心是自己听错了或是曲解了韩景的意思,开口询问尾音竟不争气的打颤:“你要……要……这天下?!”
韩景轻笑着,漫不经心的口气,确是一个惊天的决定:“对!我要这天下!就算做不到千古一帝,但我肯定要比韩瞳和父皇两个‘道士’强千百倍!”
皖紫霄没有回答,任由百般思绪在心里翻滚。马车还在前进,压抑的车厢里回荡着咕噜噜的车轮声。
宣正帝昏聩无能,韩瞳沉迷鬼神,想出千条万条的理由,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份私心。皖紫霄回捏着韩景的手掌,一脸严肃郑重道:“殿下,皖紫霄愿誓死效忠。”
韩景加深了笑容,伸手抱住他:“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这次皖紫霄没有推开他,任由韩景抱着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而不是告发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韩景答非所问,声音异常温柔:“我知道的,紫霄。”
皖紫霄的耳根不由一红,低垂下头将脸埋在韩景的肩窝,闷声道:“原来你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马车还在回宫的道路上奔驰,一个足够颠覆天下的决定在这个小小的车厢中形成,同时也在两个人心中逐渐生根发芽。韩景与皖紫霄被紧紧拴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七章 胖子曹国公(修改)
宣正二十八年,四皇子韩景,年十八封晋王,赐字邵阳,其封地正是大都所在的北方。
四皇子未至二十行冠礼便赐字封王,着实引起了朝廷上不小的震动,也正是利用此,曹端妃哭闹着孩子尚未成年不忍分离再加上曹国公一番劝说,四皇子韩景不仅被领了封地,更是在大都城南广华街大摇大摆地住了下来。
起初还有老臣进谏、言官弹劾,但是接二连三的处罚斥责一下,所有人都乖乖闭上嘴,“韩家天下曹家党”成了天下为官者不能说出口的感叹。
又是人间四月天,莺飞草长柳条连。
湖边才种下不久的桃树林只有几棵开了粉花,大部分将将冒出几片绿叶或是幼嫩的青芽,桃李不艳地上的野花争去了大半风光,白白黄黄的一片连着一片没完没了。新修的宅子连湖里的鱼都还是鱼苗,小小的红色锦鲤聚在一起争抢着鱼食。
韩景坐在湖中小亭,拿起石桌上的茶具,为自己满了一杯清茶,缓声道:“‘满花湖边花意满,神仙居此何来愁。’”
正靠在栏杆上喂鱼的人听到声音转过身,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满满笑意:“快两年了,王爷竟然还记得。”
韩景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看着皖紫霄:“自是记得,所以才要在这湖边种上桃树。”
“没有镜湖来的动人”,皖紫霄瞥了一眼稀疏的桃林,几片粉瓣调皮地随风打了个卷儿才缓缓落在小湖上。虽然嘴里说着抱怨的话,上翘的嘴角与眼眸中流动的光彩,却完全出卖了说话人的心。
这两年韩景与皖紫霄早已不是简单的从属关系,同床共枕时常有的,但比起“侍寝”更像是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谈天说笑互相调侃,不跨过最后的底线却也的确亲密非常。
于皖紫霄,他要的不过是韩景的一份心意;可韩景要的却不只是一个倾心对他的侍童,他要牢牢抓在手心里的是一把能够助他在夺帝过程中杀出血路的“利刃”。
韩景伸手拉过对面的人坐到自己身边,拨过他被春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气氛被这个小动作烘托的分外融洽,皖紫霄刚要开口就听韩景轻声道:“一会儿大舅要来。”
“曹国公?”皖紫霄收起刚才的温和,挑着眉毛,毫不掩饰刻薄之色:“他来做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好心。”
韩景笑着拍了拍皖紫霄的手,倾身抵住他的额头,有意压低声音:“这次能留在京城要多靠他们,我们势力太弱,目前只能暂时依赖曹氏宗亲不是?再说现在首要的对象是太子,母亲家里的人容后再收拾也不迟。”
这处院邸当初是曹国公安排的,有多少他的探子监视着韩景的一言一行不得而知,因此在这小亭讨论曹氏就要分外小心,弄不好一言之失就是杀身之祸,皖紫霄皱着眉头,亦不敢大声:“文有曹国公曹裕章,武有曹大将军曹裕正。只怕到时候他们联起手来,不把你这个外甥当曹家人。”
“那就让他们没法联手呗”,韩景抬手拂上皖紫霄的脸颊表面上笑得一脸轻松,神色里却充满警惕:“曹裕正不过是个草包将军,全因母亲得宠才讨到的官衔。手下名义上有十万禁军,但实际肯听他调令的不足两万。至于曹裕章,此人睚眦必报,的确不好对付。”
皖紫霄配合地闭上眼睛装出一副享受的神情:“但这些年,他经营的关系网实在复杂,势力深入各个机构,现在不能轻易动他。”
韩景松手轻敲着石桌,含笑说:“既然知道,还不快去准备,不能怠慢啊!”
曹国公才进晋王府,便看到身着青绿色锦袍的晋王迎了出来。
曹国公小肚鸡肠而又好大喜功,看到晋王的恭敬态度满意地捻了捻小胡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几步:“晋王真是太客气,折煞老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