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逼我。
良久,无人胆敢应声,偌大的太极殿静得好似夜深人静一般。我冷笑着看他们连额上的冷汗都不敢伸手去揩,一个个低着头,竟是不敢抬眼望我。
“怎么这里很热么?瞧你们这满头大汗……”我懒懒坐回到椅中顿了一顿,刻意压低了嗓音意味伸长地开口,“别是心虚了吧……”
“二嫂何必这么较真,大陈们也都不容易,据我所知,年赋一事他们确是苦衷连连,天灾人祸的,谁也不想啊,就别吓唬他们了。照我说,叶大人的办法极好,先免了年底的封赏,众位大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万众一朴齐年赋,一定不耽误除夕的祭祀大典。”十三冲我扬起眉毛,调皮地举手,“军需粮草更加轻慢不得,我带头减俸,率属捐廉助饷!”
十三话音刚落,顿时引来底下赞成一片,众皆点头称是,一个个争着要做为国为民的榜样,巴不得现在就奔回府去搬家当,生怕被谁抢了先。
欲盖弥彰……
我扑哧冷笑一声,斜倚进云纹锦靠,不动声色地冷眼看底下众生百态,笑得一脸玩昧,“既然如此,彻查国库一事暂且先搁一搁,户部从明日起做好清算统计工作,都是大人们的血汗钱,一笔笔的可要记清楚了!至于捐廉么,按照由多到少的顺序排好名录,也好叫皇上瞧一瞧谁对他最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
笑容渐渐漫开,话辞却骤然间一转,“诏令各州备县,年赋欠了多少,由他们的府尹县令自掏腰包补齐,百姓监督,有擅动官仓或是横征暴敛的,让我知道一个便杀一个,绝不股息!退朝!”
脊背挺直,指尖扣紧御座扶栏上凸起的龙首,心底一片苍凉。不管多艰难,得到的怨恨再甚,终抵不过生命在我手中的坦然,此间生杀予夺,全部由我,这便是世人趋之若鹜的权力。
殿内朝臣分两列潮水一般井然有序地退去,剩下十三与叶子希在最后,待得一干人退尽,我自椅上站起来,丝毫不顾忌地伸了个蓝睦,继而微笑着走下御阶,走向他们。
“二嫂如何?我这一出白脸唱的还不错吧?”十三忙不迭地邀功,一脸阳光。
我含笑摇头不语,侧眸定定看向叶子希,“若非子希定下的这出红脸白脸的妙计,哪能这么容易便令那些老顽固们动摇。”
听我亲切地唤他一声子希,那人的面颊腾地红了,垂下眸去不敢看我,口中低道,“子希不敢当,王妃谬赞了。”
十三大喇喇地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由衷赞道,“亏你想出这减俸捐廉的主意,不但没令那帮老家伙口出怨言,反倒巴不得赶紧的向外掏银子,再加上二嫂那一招‘由多到少排捐廉名录’,他们还不得争破了脑袋去做那捐廉状元,好去讨好大哥!”
我斜盹他一眼,嗔道,“行了,巧舌如簧,还有那么多正经事等着你去做呢!”
十三正时正色,略显不安地看看我,“先前暗中查访了那两百名近卫军,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统领临死前曾经见过谁,这条线索怕是真的断了……”
我咬咬唇,背转过身去,“你已经尽力了,这便够了。”
“国事繁重,大哥将这么重一副担子交给你,是不是太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微怔,继而苦笑,摇摇头,“你不明白……”
他给我这天下最尊荣的权力,是为了不让我再受任何人的欺辱,恩重若此,叫我情何以堪?我欠他的,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线索既是已经断了,那便等吧,若那人是为了二哥手上的兵权,接下来要对付的,应当便是我吧……”
西风乍起峭寒生
转眼已值深冬,这场大雪昼夜不停,足足下了半个多月,终于一日雪霁天晴,玄畿宫中一片玉树冰花,银装素裹。放眼望去,九重宫阙白雪皑皑,雕栏玉砌,犹如广寒仙境,愈显巍峨壮丽。
内廷司依制新载的冬衣朝服已经穿在身上,紫云流彩锦缎朝凤翟衣,白玉双佩,五彩缂丝,玉色织锦中单,紫绡狐裘披帛。广袖深襟,长裾曳地,收腰剪裁,飘逸得体,虽然明媚繁复,却丝毫不觉得厚重。一头青丝高高挽成一髻,束以月曜玉冠,眉心绘一朵玲珑细巧的描金菡萏,妖娆妩媚。
若是将这一身换做品红颜色,金冠束发,简直当与中官之主无异。
我苦笑一声,轻步走出金銮殿。朝毕,众臣各自出宫回府。一脚刚一踏出殿门,寒风挟襄碎雪扑面,迷了眼睫,满目皎洁的白刺俘眼睛一时间睁不开。
耳畔忽地传来扫雪宫女们嘻哈笑闹的嗓音,悦耳如银铃般动听,将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吸引过去。我抿唇微笑,先前殿中积聚的冷硬转瞬间健消散殆尽。
沿着清扫出来的玉石地砖一步步往太液池行去,越近,欢声笑语越是响亮。雪后天寒地冻,太液池水亦结成厚厚的坚冰,湛湛然如一面银镜。赋闲的宫女太监们便在冰面上打雪仗.滑冰床,一派热火朝天。
所谓滑冰床,便是以木板平板,上加交床或者葶荐,一人在前面引绳,可拉二三人,在冰面上奔行如飞。简单来说,便是雪橇。
远远的,看见一架冰床上一名身着臃肿冬衣的宫女抱着一个明黄绣金披风包裹着的幼小人影欢乐地嬉闹,那幼小人影在她怀中咯咯憨笑,手舞足蹈。前面两名青衣太监拉着绳子跑得满头大汗,却一刻也不敢停歇。
望着眼前一幕,一颗心不知不觉间已融化开来。转眼冀儿已经一岁多了,生得这般娇憨可爱,叫人忍不住想要抱起来又疼有亲。心头狠狠一揪,若我那可怜的宝宝还在,开春也该降临人世了罢,想到这里,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一抹明紫被天地间耀眼的白色衬托得风姿卓绝,众人眼前一亮,一应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一名青衣太监呆了一呆,慌忙扑地跪倒,其余众人方才醒悟过来,纷纷俯身下跪。
抱着冀儿嬉戏的乳娘艰难地自冰床上站起来,刚被弯腰行礼,已被我疾步上前,轻轻扶住。
“都起来吧,自去玩你们的,勿需顾忌我!”
众人应声而起,却毕恭毕敬地退至岸边,各自散去。我苦笑一声,大哥给我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也令我变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洪水猛兽,如今唯有无奈,暗自叹息而已。
我微屏住呼吸,低头望向乳娘怀中粉雕玉球的小小人儿,他亦睁大明亮双眼,无辜地看着我,良久,忽然张开细小双臂,依依呀呀冲我扑来。
我怔住,心跳猛地加快,呆呆望着他不知所措。
乳娘扑哧一笑,伸手逗弄怀中婴孩,“冀儿想要婶娘抱呢,冀儿喜欢婶娘,对不对呀?”
婶娘……
我紧咬住唇瓣,险些哽咽出声。幼小的他对着我笑,笑得那样灿烂纯真,笑得我的一颗心在霎时间碎为尘埃。
“我……可不可以……抱抱他?”
“当然可以!”乳娘受宠若惊,随即将冀儿送到我眼前。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他接过来,轻轻揽入怀中。
怀里身躯小小的,软软的,散发出甜腻馨香的婴孩气息。我抱着他,忽然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我们小殿下可聪明了,才八个月大就已经学会了走路,如今一岁半了,平时走路还不许我们扶呢。”
我笑着点点头,冀儿像是听懂乳娘夸他,在我怀中挣扎起来,想要下地。
我扭头看乳娘,见她微笑默许,便将冀儿放在冰床旁边,让他自己扶着冰床走路,我在他身后躬身护着他的腰,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倒。
“王妃莫怕,冀儿虽小,皇上不许我们溺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