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桂花信步走去,树下却早已站了一人。
紫袍修身,乌发金环,微仰头看树梢的小花。桂花看到他的背影,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从初次见面开始,他们之间的烂帐便开了头,仿佛永远都算不清,不是他欠她,就是她欠他。
没有谁看见债主还勇往直前的,于是,桂花退了。
孙茗却已经看见她。他今日来钱府,就是来见她的。只不过途经花园,看到墙边的桂树乍然花开。小小的淡黄色花朵,看上去清清淡淡单薄弱小,花苞中却蕴含着无穷力量和勃勃生机。寒风,落叶,萧索,本该风云惨淡的景象,到了它面前,却都成了成全它幽香的契机。
——“无忧无虑,快乐幸福?大哥,你真是这么想的?在钱府那样的地方,有钱惜松那样的哥哥?大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生活在怎样的困境里。所以你才会觉得她无忧无虑快乐幸福。”
——“的确,她是个乐观向上,从不轻言绝望的人,表现出来的带给别人的,永远是笑容和快乐……就是这样的她,才格外让我心疼。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很早以前,也许是在那之后,我就爱上她了。大哥,是真的爱。我想让她真正的快乐幸福,真正的放声大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堆陷阱和阴谋牵绊着。”
对金桂花来说,钱府钱惜松钱夫人就是她的秋日;可她,也当真如同不畏秋寒乍然盛开的桂花,把所有霜刀冷箭化作含苞待放。
正因为她是这样笑着化霜寒为暖阳的女子,青玄才会那么执着,执着得不惜和他这个亲哥哥做交易。
不认识桂花的时候,孙茗怀疑她别有所图;认识了他之后,他突然发现,这念头如此的荒唐。她是这样简单的女子,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她没有心计,透亮的如同水晶。
她本该是他生命中的异数,但命运却让他晚了一步。只这一步,她便再也不属于他。早在他遇见她之前,她便已经认识了青玄;早在他怀疑她的时候,青玄便已经认定了她。
“桂花。”孙茗的叫声及时止住了她后退的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打算和她好好说话。可这一声之后,他却再也想不起要说什么——此时,说什么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桂花暗暗叫苦。她装病了那么久,乍一健康便遭此横祸,可见老天爷记性甚佳,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儿,都不舍得抛弃她。
她转身悻悻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欠着你顿饭嘛。想讨就直接说啊,不吭声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要不是我自觉,你这样怎么讨得到债?亏你还是孙府的大少爷,债都不会讨,这样子孙府都还没有破产,还真是个奇迹……”桂花面对他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没有气势,眼珠子乱转,嘴巴代替脑袋思考,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说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叫你乱说话!叫你不听大脑指挥!说什么讨债,说什么破产!你当是药呢,大夫敢开你就敢吃?
孙茗酝酿半天的千头万绪被她这样一搅和,一下子全没了。他不由微笑,她还是那个单纯到傻里傻气的姑娘,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无所顾忌。再次听到她这样说话,他的心情反倒轻松了。
桂花看他不怒反笑,心中嘀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怒极反笑吗?不好!看样子老虎要发威,赶快服软是上上之选。
“我是说,我久病初愈……”配合的咳嗽两声,以证实内容的真实性,“脑筋还不太清楚……”偷眼望去,孙茗嘴角的笑意竟然有了向脸颊蔓延的趋势。她连忙再咳了两声,“不过,欠你的饭还是牢牢记在心里的。要是您不介意,就去找钱惜松吧,到了饭点儿,他一定会盛情款待你的……”
孙茗听她越说越离谱,截断了她的话头:“我知道你病了。我是来探病的。青玄这几日忙的很,没有空来,我便代他来看看。”多可悲,他来看望她,竟然要打着青玄的名号;更加可悲的是,他竟然希望她脸上初露的笑意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即使那笑容并不是为他绽放。
“既然你没事,我这就走了。”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扣进掌心,有轻微的刺痛。
桂花犹豫了下,终是忍不住问:“青玄……青玄他还好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孙茗笑了——苦笑。
“他很忙。”
桂花有些失望。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回过神来发现孙茗还站在原地,道:“你还不去找钱惜松?过了饭点儿,就没有饭吃了。到时可别说我赖账。”
回去的路上,桂花很不幸的遇见了钱惜梅。
她带着小丫鬟走得风风火火。身后四名丫鬟,每人捧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新做的衣裙。明日她要参加越州府的民女筛选,过了府选才有上京的资格。为此她命人新做了许多衣物,供她选择。显然,托盘中的都是她不满意的。
很不巧,桂花心情有些低落,没有注意路径,钱惜梅行走得急,也没有给她让路的打算。两厢一来,便在小路上狭路相逢。
钱惜梅为了准备选秀,对桂花置之不理好些时候。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放弃找桂花的麻烦。比如此刻——
她最喜欢的百褶裙送去店中修改,可改回来之后并不十分合身。时间不多,她又正在气头上,见桂花挡着她的路,便很不客气的伸手拨她的胳膊:“让开!”
桂花反应慢了。钱惜梅狠狠一推,她猝不及防。最主要是,她在床上躺了那么些天,又吃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良药,是要比平时虚弱一点。钱惜桂恶狠狠尽全力的一推,把她推得一个踉跄。
身后的赤蝶扶住她,却不敢出声。
钱惜梅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竟然险些推倒桂花,想到大哥的话,她有些发憷,但她娇蛮任性的脾气还是占了上风,火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装什么柔弱!你病不是好了吗?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推一推也会倒?!”
讥诮的语气一下子激起了桂花的脾气:“我病是好了。你的病好像更严重了!刁蛮任性不讲理也是病,得治!”
她倔强的昂头反唇相讥,钱惜梅顿觉下不来台——身后那么多丫鬟看着,她又一向霸道惯了的,当下恼羞成怒扬起手来。
桂花眼看着那手落下来,早做好了躲让的准备,却不料斜刺里伸出只胳膊,手掌准确无误紧紧扣住了钱惜梅的手腕。
钱惜梅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她用尽全力的一巴掌竟然在半路被截住了。手肘缓不过劲,骨头像是错位了般的疼。“啊!来人呐!来人呐!”她大叫,身后的丫鬟涌上来,不知道是先跪地求大小姐宽恕,还是先帮大小姐摆脱桎梏。
原本打算伺机跳开的桂花看着钱惜梅疼得先红后白的脸,嘴巴张开成“0”状。欣赏了会儿钱惜梅的痛苦和丫鬟们的混乱,她才伸出一只手指颤颤巍巍指向罪魁祸首:“你你你,还没走?”顿了顿,再次诚心诚意奉劝道,“再不走,真的没饭吃了……”
孙茗紧紧抿着唇,凶狠的眼神泄露出他的愤怒。
钱惜梅白了脸色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松手,快松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钱府的大小姐!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最后一个字破了音,因为孙茗攥着她的手腕轻轻转动了一下。
随后,他松了手。满含讥讽道:“后悔?我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后悔过。”
钱惜梅额上冒出了汗,她握着手腕,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大抵,可能,是脱臼了。她冲丫鬟大吼:“去找大夫!去通知大哥,让他过来!”丫鬟们噤若寒蝉动作慢了一点,她又一声怒喝:“快滚!”
孙茗退后一步和她保持距离,开口冷冷道:“叫钱惜松来也没有用。我孙府未过门的媳妇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怎么说,钱惜松也有个治下不严的罪过!”
钱惜梅愣了:“你,你是谁?”
孙茗以一种十分鄙夷的目光盯着钱惜梅:“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若再敢欺负桂花,我有本事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钱惜松都保不了你!”
桂花几乎要大笑了。有人帮着出头的感觉真好啊。
钱惜梅被他恐吓的语气吓住了,犹犹豫豫道:“你!你是孙府大少爷……”她瞥到桂花憋笑的脸,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怨气,暂时盖住了害怕,孙府大少爷又怎样?她还是未来的皇妃呢。“那又怎样!桂花还没嫁去你们孙家,你凭什么为她出头?我是她姐姐,姐姐教训妹妹,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