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成说:“我不饿,你现在有空吗?”
胡大江点点头,像对待部下似的说着:“有什么事,就说吧。”
“干什么呢?这么拘谨?”时成笑了笑,“放点音乐好不好?空气有点沉闷。我向你推荐一首新歌。”
胡大江苦笑了一下:“好哇,放点背景音乐,这样谈话有激情。”
时成拿来的正是老马向她推荐的那张《瞬间也是金》的光碟,打开组合立体声音响,歌声激荡人心。
歌唱完了,时成问:“歌词听清了?”
胡大江反问:“这是你的开场白吗?”
时成说:“是序曲,是前奏。”
“想说什么就直说,”胡大江有点不耐烦了,“何必转弯抹角的呢?”
时成问:“你为么不问我昨天下午和晚上在哪里呢?”
胡大江豁达地一笑:“有这个必要吗?”
时成问:“你变得这么大度,可喜可贺。”
胡大江问:“我什么时候心胸狭窄过?”
时成说:“可是我要知道,你昨天下午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能说真话吗?”
时成猛然一击,胡大江始料不及,觉得她的目光变得那么犀利,那么陌生,结婚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在他眼里,这个一直温顺可人的“小东西”,一夜之间怎么变得咄咄逼人了?她猛然一击,是在先下手为强,想堵住胡大江的嘴巴。潜台词是咱俩彼此彼此,谁也别指责谁,扯平了。
“好,我说真话。” 胡大江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爽快地说,“昨天下午我在玄武湖,跟黄蕾在一起。”
时成说:“波光粼粼,绿柳依依,湖畔大堤上,走来一对情侣,诗情画意多浪漫呀。”
“你们不浪漫吗?” 胡大江说,“相对而坐,对酒当歌,频频举杯,有没有喝交杯酒?”
时成心里一惊:“你看见了?”
“可惜呀,那小饭店太没档次了。” 胡大江嘲讽地摇摇头,“店堂里乱哄哄的,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还可以签单。”
“你……” 时成把脸一沉,“你在嘲讽我!”
胡大江说:“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咱们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时成问:“能扯平冯?”
胡大江问:“你还要怎样?”
时成沉默,靠在沙发背上,修长洁白的腿架着,细嫩得跟藕节似的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她仰面闭目,虽有点疲惫,但姿态优美。昨天下午的一针止痛药水,开始失去药物效力,身体的下部又有点疼痛感,但不像昨天那么严重。她坚持着,没有丝毫的表露。
胡大江开始抽闷烟,揣摩着时成的心理活动。她的沉默,表明她的进攻暂时停止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唇枪舌战,各自打了个平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多么伟大,这个伟大的理论揭示了宇宙万物存在的基本规律。有相对才有运动、才有矛盾、对立和平衡。爱情和婚姻也一样,男女双方是相对的两方,他们的结合,必然有矛盾、有对立,必须有一个合理的平衡点。
“大江,我们分手吧。” 时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柔和而平静。
“不,” 胡大江的语气也相当柔和,“我们没有分手的理由,因为我还爱你。”
“大江,我是很认真的,“时成站起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提案。” 她向卧室走去,想找她的包,包里有止痛片。找来找去,在卧室里没有找到她的包,这才想起包不丢在汽车里,就是丢在老马的房间里了。她很焦急,不是考虑包里放着的几千元钱,考虑的是包里装着她的病历。
胡大江跟着走进卧室:“你在找什么?”
时成说:“没找什么。”
“你怎么回事?”胡大江生气了,“你明明在找东西,却说没找什么,言不由衷。” 他一语中的地,“在找你的包是不是?”
时成睁大了眼睛,目光中表示,她不得不佩服胡大江敏锐的洞察力,在他面前,她的举动很难做假和逃脱,唯独近来妇科病严重和她一次次忍受疼痛与胡大江做爱的事除外。这件事她隐藏得很成功,没有露出一点蛛丝蚂迹。隐藏的原因很简单,她通过反思,接受了以前性冷淡和以各种借口拒绝与丈夫做爱所带来的恶果。她要以自己忍受痛苦的代价,将黄蕾的影子从夫妻的情感中抹去,更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黄蕾。她还以为自己的病痛是暂时的,可以通过治疗减轻和治愈。但事与愿违,病痛比她想像的要严重得多,治疗的时间也长得多,而且医生告诫说也无彻底治愈的把握。
尤其严重的是,时成对性爱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她无法拒绝丈夫的性要求,强颜欢笑和假装十分配合的样子去满足他,可实际的心理状态是厌烦和畏惧。胡大江在她身上剧烈而快活的冲撞动作,甚至连每一次对她乳房和下身的抚摸,都会使她的厌烦和畏惧不断地加剧,有时感到压在她身上的胡大江是邪恶的强奸犯,他在她眼前不断晃动的几乎光秃的脑袋,变得丑陋起来。他边做爱边快活的哼哼和时不时问她“你舒服吗” 的话语,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正如他在书稿中坦言,有的男人在性爱面前真不是个东西,没有性就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惶惶不可终日。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6)
可有的男人就不一样; 比如老马; 他对性爱表现出了坦然、理解、随意和宽容,他对性爱不是单纯的索取,更不是竭泽而渔。她和老马相识以来,老马有几次产生了性冲动,因她的要求“嗄然”停止。老马没有任何怨言。几次她和老马相拥相依,互相抚摸和亲吻,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那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在相拥相依和抚摸亲吻中,也能产生快感,产生女人和男人的依恋,产生对性爱一种奇妙的感受,没有压力、没有惊恐和畏惧。
时成知道,老马也可能有和她做爱的要求,但他会等待,然而胡大江不能,这不怪他,他的体质比老马强健得多,她无法适应,只能忍痛割爱做出调整。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老马在电视剧《情感重组》的提纲里写道:
“半个多世纪被视为禁区的公有制为基础的国有资产既然能重组,情感为什么不能重组?情感重组和资产重组一样,不能是单一的仅仅是离婚的模式。如果维持对原有情感责任的‘挂靠’,对社会无大碍,亦无伤大雅。”
对老马的这段阐述,时成看了几遍,也琢磨了几天。她同意情感重组的观点,但不同意模式多样,对“挂靠” 更反感,胡大江对黄蕾的“挂靠” 她受不了。她认为感情要专一,不能拖泥带水的扯不清。她如果要公开与老马的关系,必须先断绝与胡大江的情感。
这时,胡大江看看手表,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问道:“我提个建议好不好?”
时成说:“好,你说。”
“时间不早了,公司有许多事等我去处理。”胡大江说,“咱俩是合还是分,不要匆忙下结论。我们用几天时间将这事情冷却一下。”
时成问:“几天?”
胡大江说:“三天,只要三天。”
时成说:“我同意。”
“那我去公司了。” 胡大江慢慢地走到时成身旁问,“像往日一样,告个别好吗?”
时成点点头,仰起脸,让胡大江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审美疲劳》第十七章(1)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延席”,天地方可轮回,乾坤方可轮换,何况小小的家庭和婚姻?当一个人情感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时,这种情感就应让它消亡,
老马昨天夜里与时成分别以后,站在雨天里,淋得落汤鸡似的,近半个小时才等到一辆出租。凌晨,他感到额头发烫,浑身不舒服,这才知道那场雨将他“淋”出了病。到了天亮,实在熬不住了,他强打精神起了床,决定去看医生。人生无病皆是福,生病期盼有人伴,于是他想到了时成,要是她在身边有多好,倒杯茶端碗水也能减缓病痛。他想给时成打电话,几次拨号几次停止,他觉得此举不妥。这样会给时成增加压力,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属于他。
老马走到客厅,发现了时成的包遗忘在沙发上。他捡起那只包,一股好奇的欲望涌上心头,拉开拉链,看到里面的一叠钱和病历卡。他翻开病历卡,不由得吃了一惊,时成患有严重的子宫糜烂,还有一些潦草的医疗专用术语和英文字母他看不清楚,其中“CANCER” 的几字母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是癌症的意思吗?时成患了“子宫癌”?!顿时,他的脑袋“嗡” 地一声炸开了。
事情重大,必须尽快告诉胡大江。老马拿起电话,拨号拨了一半又停下,心想,马文儒啊马文儒,你做事通过大脑深思熟虑一下好不好?要是胡大江问,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连我老婆子宫有毛病你都知道,可见你们的关系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如果打了这个电话,说话驴头不对马嘴,不是将时成也卖了?对,这个电话不能打,必须尽快去妇幼保健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