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的心里踏实了许多,胸中的气也顺畅了,两只手也跟着舞了起来。他的太极拳打得不错,进退有方,柔中有刚,姿势也很优雅。他就是这样,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象模象样。
保姆走了过来,她说:“先生,早餐好了,用餐吧。”
胡大江边打拳边回答:“知道了,马上就来。”
出乎胡大江的预料,今天的早餐很丰盛,煎饺、煎鸡蛋、小笼包、小米粥、花生米、高邮双簧咸鸭蛋,应有尽有,还有他情有独钟的“东台鱼汤面”。
胡大江问:“这都是刚做的?”
“是的。” 站在一旁的保姆问,“先生,要不要请太太一起来用餐?”
胡大江说:“不用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保姆说:“先生,想跟您商量件事。”
“什么事?” 胡大江指指椅子,“坐,坐下说。”
保姆在胡大江对面坐下,停顿了会儿说:“先生,我要走了。”
“为什么?”胡大江惊讶地问,“是我和太太对你不好吗?”
保姆说:“不,您和太太对我都很好。”
“是待遇不高?”
“也不是,每月八百块工资,还包吃包住,够知足的了。”
“那为什么要走?”
保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先生,您相信‘夫妻恩爱,百头偕老’吗?”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4)
胡大江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保姆说:“不怕您见笑,我要回去和我那口子办离婚手续。”
“什么?!”胡大江吃惊地,“为什么?都这么一把年纪了。”
保姆问道:“离婚还分年龄吗?”
胡大江问:“是你要离吗?”
“不,”保姆说,“以前是他,现在是我。我们不同床己有六年了。是我拖了他六年,我造孽呀。您太太说得对,夫妻的幸福,不能建立在任何一方的痛苦上。我想明了,再好的夫妻,也讲个缘份。缘份尽了,凑合在一起日子还有什么滋味?我要让他解放,还他自由,让他再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他今年才五十,还来得及,我不能捆绑着他去见阎王。”
看着保姆满是绉玟饱经风霜的脸,胡大江心里酸溜溜的,这个快五十的农村妇女,过早地衰老了,看上去像六十岁的老太太。她肯定不知道美容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高级化妆品“SK—II” 是什么玩艺。她的生活与时成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可时成还不满足。她对保姆说的‘夫妻的幸福,不能建立在任何一方的痛苦上’,是什么意思?是他们年龄的悬殊,还是他胡大江的长相有点对不起观众。对,她的痛苦来之于“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胡大江绝不是一堆牛粪!
见胡大江不说话,保姆问:“先生,不好意思,您肯定在笑话我了。”
“不不,” 胡大江苦涩地笑了笑,“离婚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以前离过一次婚。我想问问你,我与我太太是不是不般配?”
“您指哪方面?”
“比如长相、年龄。”
“不,您太太从来没提到这个。我很羡慕她,您一切为她安排得好好的。可是……”
胡大江心里一惊:“可是什么?”
“您不知道,太太她并不快活。” 保姆说,“她常常在房间里独自流泪,可是你一回来,她就满脸笑容。我知道,她的笑容有不少是装出来的……” 保姆擦了擦眼泪,“我为太太难过,每当她痛苦的时候,我也跟着痛苦。先生,太太还年轻,她不能一辈子就呆在这房子里,她需要朋友,需要外面的世界。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养条小狗,也要每天带它出去溜溜呢。”
保姆的一席话,给胡大江的心灵带来了震撼,多年来,他只看到时成温顺、微笑、体贴、善解人意的一面,对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的痛苦,一无所知。因为他对她的开始评价起点高,给她戴上了“中国贤慧善良的传统女性的典型”、“国宝大熊猫”、“大家闰秀” 等桂冠,使她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高处不胜寒哪。
为了维护女性的这些光辉形象,时成不去交异性朋友,不去迪厅唱歌跳舞,甚至和胡大江走在大街上,目不斜视,不去看别的男人一眼。白天,胡大江常常往家里打电话,名为关心,实为“查岗”,当知道时成呆在家里时,他总是说一句“小东西乖,我爱你”。当得知时成在逛街时,他总是说“快回家吧,你不觉得累吗?” 特别是他以雄厚的经济实力,剥夺了她工作的权利,他一直以为女人喜欢被男人养着,现在看来不尽然。
沉默了许久的保姆站起来说:“先生,我的东西全收拾好了,乘太太还没睡醒,我先走了。我和她告别,她难过我也痛苦,请转告她多多保重,祝她幸福。”
胡大江说:“我再次挽留你。”
保姆说:“我已说过,这里不需要我了。”
保姆去意坚决,胡大江无可奈何,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叠百元钞票,也没数,递给保姆。保姆数了八张放进口袋,说了“先生,您也多多保重” 的话,转身走出了餐厅。胡大江追过去,破例地拎起保姆的一只包,将她送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还预付了车费。
那辆载着保姆的出租车远去,胡大江油然产生失落感,她为什么执意要走?这是种什么先兆?她两次说的“这里不需要我了”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难道时成又一次要“离家出走,寻找自我?” 这时他的心,忽然悬在了空中,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别墅,上楼进了卧室。
时成已经起床了,正在洗手间梳头、抹口红,一夜没睡好,她的眼皮有明显的肿胀。往日,每逄时成梳妆,胡大江总会走过去,在背后抱住她,看着她梳头,画眼线、夹睫毛、涂口红。今天他没有,只是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着,时成的表情很严肃,也很凝重。见胡大江进来,她微微一笑,他看出来,这个微笑有点生硬,像是挤出来的。
时成问:“你去哪啦?”
胡大江说:“保姆家里有什么事,要回家一趟。”
时成说:“奇怪,她怎么没跟我说?人呢?”
胡大江说:“我送她走了。”
时成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胡大江说:“她不让我告诉你。”
时成问:“她还说了什么?”
胡大江说:“没,没有……”
时成愣愣地看了胡大江一眼,默默地走出洗手间。胡大江尾随着她来到卧室外面的小客厅。她坐下,他也坐下。胡大江心里明白,关键的时刻到了,一场表面和风细语,内在却有着狂涛巨浪的对话开始了。
“对不起,”时成说,“我昨晚喝酒了,而且喝多了。”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5)
“没关系,”胡大江说,“我比你喝得多得多,而且狼狈不堪,让你一夜没睡好。”
沉默片刻,时成问:“你用过早餐了?”
胡大江点点头:“你也去吃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