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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1 / 2)

>性格多肖其母,人前便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其余众人或三五一群说话,或恭俭静坐,场面不温不火,竟是控制得刚刚好。

烈帝坐了一会便离席,诸妃眼中似有失望之色,倒也不敢太过表露。皇帝走后,皇子公主们倒是松了一口气,开始堂上堂下追逐嬉闹,太后脸上也多了笑容。裴衡年纪尚小,童音稚嫩,玉雪可爱,时而抱着母妃要这要那,又时而扑在长公主怀里撒娇耍赖,又被太后叫去不住揉捏,心啊肝啊地叫着。裴青愣愣地看着,胸中酸楚,眼里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离家数月,环境陌生,步步留心,时时忐忑,唯恐被人说三道四。倒也不是怕人耻笑,只怕连累了裴煦。他心中自知,在这京中便是质子,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让有心人利用了,便能招来滔天大祸。但他终是年幼,如今瞧着别人家母慈子爱,想起他的亡母,又想起将他送到这里来的哥哥裴煦,胸中激荡,一时间情难自禁。

裴青起身与太后道别,出了大殿,扶着柱子不住喘气。殿中琴音袅袅,一曲《越江吟》,有乐女齐声唱到:“神仙神仙瑶池宴。片片。碧桃零落春风晚,翠云开处,隐隐金舆挽。玉麟背冷清风远。”琴声清婉,若大江广流,绵延徐逝。

裴青此时却不欲听那乐声,仿佛逃避般,越走越快。待他停下脚步时,却发现引路的宫人早已不知所踪,而自己身处陌生之地。寻着灯火往前走,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裴青刚要开口,已听见烈帝的声音响起:“外面何人?”

裴青开口应声,烈帝声音停了一下,接着便唤他进园。裴青入得园中,见烈帝一身常服,坐在园中松树下小凳上,身前一个石桌,走近一看,却是一个棋盘,纵横十九道,稀稀落落摆放着棋子。烈帝看着他,问道:“太后宫中宴未散,你为何离席?”

裴青撅起嘴唇,沉默不语。他一直小心翼翼,这个时候却再也不想回答。

烈帝瞧他眼睛微红,便明白了缘由,又看他撅嘴的样子,心中一动,温言道:“既然来了,就陪朕下一局棋吧。”

裴青不客气地在烈帝对面坐下。

烈帝瞧他愤愤的样子,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裴青执白先行,落子迅速,布局随意,仿佛一个外行人。烈帝执黑处处主动,着着争先,似乎占据上风。奕至中盘,却形势大变。裴青先前看似无意所落之子已连成一片,烈帝大惊,又见他与自己捉对厮杀竟毫不退却,脸上变了几变。想他不过十三四岁,竟能流水不争先,谋定而后动,心中大骇。又想他计算缜密,纯粹出自自然,并非刻意为之,更加不安。面前这人再过几年,还不知要长成个什么样子。

一盘棋下到二百余手,二人便开始打劫。

裴青杀得正酣,浑然不觉,在棋盘上寻了几遍,双方劫材都已不多。再仔细瞧了瞧,眼前一亮,却是让他寻到了一处,便拈了棋子伸手要落子。一阵晚风吹过,身后松林发出“飒飒”的声响,裴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上便停了下来。风中送来隐隐的乐声,正是来自不远处太后的寝宫,听得分明一曲《鸥鹭忘机》。

裴青一开始郁闷难耐,下棋随心所欲,待到这时立刻警醒了大半,见烈帝落子间杀气渐浓,心里暗叫不好,额间渐渐渗出冷汗。他低头佯装思考,却能感觉到来自对面皇帝的目光如何冷厉,杀气腾腾。松风中《忘机》的琴声却越来越响。

裴青心中一动,抓了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上,抬头看着烈帝道:“裴青这个劫打不过,认输了。”

烈帝冷声道:“你输在哪里?”

裴青看着青松明月,笑道:“眼前局面从机巧,输于山林一着先。”

他声音清朗如明月之入怀,笑容灿烂又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烈帝微怔,却也马上反应过来,点头道:“迷来经累劫,悟则刹那间。小七所说不错,朕算来也是输了。”

裴青起身振衣行礼,道晚了恐宫门下钥便要告退。烈帝瞅着他,眼睛眯了几眯,终是开口允他离宫。见裴青出了园子,五指松开,手心里的棋子已成一把黑色粉末。

松风清寒,裴青望向太后寝宫,喧哗已消,哪里还有什么琴音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按宋释文莹《续湘山野录》云:“太宗酷爱琴曲十小词,命近臣十人各探一调,撰一词。苏翰林易简探得《越江吟》遂赋此调。”后贺铸词因苏词起句有“瑶池宴”字,更名《宴瑶池》。苏轼词名《瑶池宴》。《乐府雅词》名《瑶池宴令》。

《鸥鹭忘机》

典故:《列子〃黄帝》讲述这样一个寓言:在那遥远的海岸上,有个很喜欢海鸥的人。他每天清晨都要来到海边,和海鸥一起游玩。海鸥成群结队地飞来,有时候竟有一百多只。后来,他的父亲对他说:“我听说海鸥都喜欢和你一起游玩,你乘机捉几只来,让我也玩玩。”第二天,他又照旧来到海上,一心想捉海鸥,然而海鸥都只在高空飞舞盘旋,却再不肯落下来了。

第十三章

裴青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他起了身,见床边放着一件青色绣暗纹绿竹的袍子,挥手将之拂到了地上。

他在床边呆呆坐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好笑,便将那袍子捡了起来,动静间已惊动了外间的停云。

裴青看她将帐子挂好,便将那袍子递给停云道:“我以后再也不穿这种同色绣的袍子了,或是送人,或是压箱底,停云你看着办吧。”还没待停云做声,又指着床帐说:“还有这帐子,以后也不许再用了。”

停云奇道:“公子一大早发的什么脾气啊?这袍子,帐子,不是使了多少年了,为什么不用了?”

裴青下了床,闷声道:“我不喜欢了。”

洗漱完毕入得宫中,得知今日讲课的翰林学士生病告了假,皇子公主们也都跟着放了假。想了想,也不急着出宫,便往石阁渠书库走去。那书库历经两朝两代修整,藏书海量,容量极大。裴青就在木架上取了几卷书,靠后的书架旁有一个紫檀木的小几,取了旁边的锦垫倚在上面看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阁中光线转暗,裴青揉了揉眼,仍然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书本,却听见外间响起了脚步声,没待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已经从书架前面转了过来。

那人想不到平日惯常待的地方已被别人先占了,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裴青忙起身道:“太子殿下”。坐了许久,四肢却有些麻木了,行动间不觉皱眉咬牙。

裴潜看了看他道:“你在这多久了?这样的天气也不让人端盆炭火来?”

裴青道:“不妨事。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该出宫了。”他放下手中的书。裴潜瞟了一眼,正是自己要找得那本琴谱,便拿在手里。裴青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在找这本书?”

太子点点头,道:“太后宫中琴师要看。”说着便振衣施施然走了。

裴青心中砰砰直跳,指间仿佛还沾着淡淡书香。

今冬还没有下过雪,腊月的天气,也是寒冷入骨。申时刚过,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越发显得宫门森森,巍峨崔嵬。

一个男人一身雪白的锦缎,怀抱一具古琴,从太后宫中走出。他步态闲适,行动极雅,一头黑发用布巾随意一扎,袍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穿过密密的松林,见小径旁立着一个少年,身线挺拔,眉目如画。那少年看着他,朗声说:“这位兄台,裴青在此等候多时。”嗓音清爽,如弱柳拂风。

男人视若无睹,从少年面前走过。少年沉不住气,急道:“兄台且慢。”说话间已用手去拉男人的衣角。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张面庞艳若桃李,凤目流转,眉头却微微皱起,道:“公子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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