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走的时候,背对着舰队对他行了一个军礼,他说:“总督大人,我们一定会夺下荆州,为江东带来胜利。”
仲谋蒙住脸,让信使从书房里退出去,他不想被人看到他的失态。
“总督大人。”通讯器里传来子布严肃的声音,“鲁子敬的调令我已经签过了,等会和议院的议案一道让人给您送过去。”
仲谋抹了一把脸:“鲁子敬要调去哪里?”
“南郡。公瑾没告诉您吗?我以为他会先去见您的。”
“公瑾回了?”他的脑袋里猛地一炸。
“他上午到的。”子布纳闷了,“您不知道吗?他们今天就过去,听说穿梭机已经在柴桑港等了。”
公瑾回来柴桑,却避开他不见一面。
仲谋披上衣服,让壹号立刻准备飞行器。
柴桑军用港五颜六色的指示灯在暗无边际的太空中闪烁,从这里到星系边界的星门之间,来往的穿梭机和运输船形成一道长河。
公瑾和子敬并肩从飞行器上下来,边交谈边向停在17号港口的穿梭机走去。
仲谋从港口侧面穿过来,慢慢地走到他们的面前。
“仲谋……”公瑾看上去有些惊讶,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放心,我不是来为你们送行的。”仲谋面无表情地说。
“总督大人?”子敬隐隐皱起眉。
“你可以走,子敬留下。”仲谋推开子敬,瞪着公瑾说:“我的人你一个也别想带走。”
公瑾也不回避他的视线,“子敬必须和我一起走。”
“你要他和你一起去哪,也到南郡去?”仲谋从怀里掏出阵亡通知单,“你知道这上面有多少人吗?”
“能为江东牺牲是军人的光荣。”公瑾直视着他,语气坚决地回答。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中还有一个是最尊敬你的人。你看到这个名字了吗?吕子明!”
公瑾的眼眶红了,他什么也不说,别过脸避开仲谋的视线。
“子明死了……你把他还回来啊!”仲谋拽住他的衣领,“你把子明还回来!你还得回来吗?”他越吼越气,猛烈地摇晃他。
公瑾捂着嘴干呕起来,他难以呼吸般弯着腰,扶着膝盖才勉强站稳。
“您别这样!公瑾他……”子敬从仲谋背后拉着他的胳膊企图把他扯开。
“你还不满足吗?”仲谋甩开子敬,不依不饶地揪着公瑾狠狠地推搡。“你是想让所有人都陪着你去死!?”
公瑾抬头望向仲谋,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眼底竟然透着最深的痛苦。
“你给我滚出柴桑,我不想看见你!”仲谋的心痛得要命,嘴里却发出狂吼,使尽力气把公瑾向外推。
太过深刻的爱,有时近似于恨。
公瑾像是脱了力,整个人向后倒去。
“公瑾!”子敬惊慌地喊起来。
仲谋慌了神,他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子敬分开公瑾紧闭的眼睑检查了一会,又探了探他的呼吸,“我去找人。”说着转身向哨站跑去。
仲谋死死地搂着公瑾,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他哆哆嗦嗦地掏出通讯器想找医生,手指却抖个不停,老按错按钮。
“没有医生,送他去参谋部!”子敬从哨站里跑出来,抬起手冲着他高喊。
“我们回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抱起公瑾就往停机坪跑。也不管会不会有人看见,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他们嘲笑他也无所谓,什么爱恨什么自尊他统统不想要,他只要怀里的人活着。
45
仲谋扶着额头坐在手术室外,被汗水浸湿的衬衣冰冷地贴在他背后。天色慢慢黑下去,手术室的灯光仍然明亮。
两小时前,张仲景医生从南阳赶来,他说病情已经拖很久了,病人一直用药物控制着才勉强没有发作。如果不马上手术,会有生命危险。他只记得那时他楞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如果他没有看到脑部扫描的结果,还不知道公瑾的情况已经糟到这样的地步。
仲谋抱着头,将脸埋到膝上。他究竟怎么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子明走了公瑾心里有多难受?他竟然要公瑾滚出柴桑。
天黑前他让子敬先回去休息,临走前子敬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周围慢慢静下来,只剩他坐在走廊上,心底像柴桑的夜晚一样漆黑一片。柴桑的夜晚很冷,他的身体被冻得僵硬。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那里维系着他所有的希望。
当曙光从走廊外的落地玻璃照进来的时候,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一道缝,张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取下口罩和手套。
仲谋立刻站起来,他的心跳得很快,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手术很成功。”医生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您。”他握了握医生的手,动作因激动而显得僵硬。
“但我必须提醒您,和机器结合的部位有坏死的迹象,下次发作他也许会瘫痪。”
“你说……他会瘫痪?”仲谋懵了,喃喃地重复一遍,“他会……瘫痪?”
“我是说也许。”
“下次发作会是什么时候?”
张医生沉默了片刻,“不会太久。”
仲谋低下头,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他听到医生叹了口气。
总督府的卧室里,公瑾安静地躺在床上,长久的昏迷让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床头两旁的监测仪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声,延伸出的线连在他的身上。仲谋吃饭睡觉都守在床边,仿佛忍受不了与他片刻分离。
第三天,公瑾醒了。“仲谋……?”他动了动手指,还没完全从混沌中清醒。
“你醒了?”仲谋用双手包裹住他的手,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今天是第几天?”
“你回柴桑的第四天。”经历这么多磨折,仲谋有些庆幸他们还能这样平静地交谈。
公瑾转过头,目光从床头移到衣柜,衣柜上放着被叠得整齐的军服。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仲谋讨好般抿起嘴,露出两个笑窝。
公瑾勉强挪着身体向后靠了靠,指着放在军服上的电子笔说:“把笔拿过来,谢谢。”
生疏的感谢让仲谋有点心酸,他拿来电子笔放到公瑾的手里,“要电子记事簿吗?”
公瑾摇了摇头,他慢慢拧开笔管,摸索着将里面卷着的照片抽出来。照片遍布着细小的褶皱,看得出经常被人卷起再展开。“仲谋,”他将照片递到仲谋手边,“我把它还给你。”
“不,”仲谋慌了,从座位上弹起来,“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你可以生我的气,但别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公瑾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望着他问:“仲谋,能扶我坐起来吗?”
仲谋抹了把脸,点了点头,走过去搂住公瑾的腰。
公瑾安静地环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温暖的胸膛与他相贴,他说:“再见,仲谋。”
仲谋没有再动,他怕一松手公瑾就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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