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得头筹吗?毕竟,父亲是同时启用你们的啊。”
悠闲地将身子靠到树干上,司马懿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不疾不徐道:“应对骤变、兵行险招乃子扬长项,我只需把握全局,料断大事便好,去想那些没用的做什么?”低下头对上曹丕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意有所指道:“何况,先发制人,就一定能笑到最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刘晔献计可参见《三国志?程郭董刘蒋刘传》——太祖征张鲁,转晔为主簿。既至汉中,山峻难登,军食颇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国耳,何能为有无?吾军少食,不如速还。〃便自引归,令晔督后诸军,使以次出。晔策鲁可克,加粮道不继,虽出,军犹不能皆全,驰白太祖:〃不如致攻。〃遂进兵,多出弩以射其营。鲁奔走,汉中遂平。
☆、既得陇右复望蜀,还邺即起手足争
秋蝉借着夏末的余温唱着生命中最后的歌,一声一浪,交叠起伏,传进安静的军帐里显得格外清晰。若要放到几日前,曹操定会因为这聒噪的声音而恼怒,但此时此刻,绝地反击,拿下汉中的他只会觉得这是秋蝉为他送来的赞歌。
心情大好地打量着列于帐中的的诸将与谋士,曹操手指轻点着帅案道:“如今汉中已定,逍遥津又有文远镇守,威震江东,料那孙权小儿不敢再轻举妄动!”笑叹一声,他如释重负道:“孤心,可安矣!”
抬眼看了看神色颇为自得的人,司马懿挑了下眉,暗自道,魏公果真是老了啊,图取汉中本为攻打益州,他却耽于眼前这浅薄的胜利而止步不前。呵,英雄迟暮。摇摇头,司马懿扫视了一圈身边沉默的同僚,上前几步沉声道:“主公,现在便说心安,未免为时过早。”
诧异地望向这位在自己手下蛰伏了七年都没有出彩之举的主簿,曹操兴致勃勃道:“哦?愿闻其详。”
司马啊,这么久了,终于肯显露身手了吗?想着,曹操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司马懿的回答。
低垂着眉眼,司马懿不疾不徐道:“刘玄德在益州根基未稳,眼下正领兵远赴荆州,臣以为,此乃避实就虚、出奇制胜之良机。我军既已攻克汉中,那么益州必然震动,若能趁机进军,一鼓作气,则可囊括巴蜀之地。”顿了顿,他抬起眼皮向上望去,正对上曹操深沉玩味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再次开口,司马懿一字一顿道:“圣人不违时,亦不可失时。”
神色不定地与他对视了一阵,曹操突然大笑开来,而后单手支着脑袋,意味深长道:“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末了,还满眼探寻之色地又打量起司马懿,饶有兴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司马懿便默默退回了行列之中,面无波澜,再无多言。
不太理解他为何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进言,曹丕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刘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主公,臣以为司马主簿所言极是。我军破获汉中,蜀人闻风丧胆,若可趁热打铁,那么益州转檄可定;若是错失时机,等到刘备稳定了根基,据险守要,我军再想图谋,恐怕不易。”言罢,刘晔有些得意地看向司马懿,眼里闪着细细碎碎的轻狂神色。
司马主簿,既然你不坚持,就不要怪我抢功了。
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身边那道挑衅的眼神,司马懿依旧低头看着地面,没有反应。而一向心思谨慎的蒋济则在默默考虑着二人方才的话,并不急于开口。
曹丕冷冷扫了刘晔一眼又看向闭口不言的另两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帅案后阖眼假寐的父亲身上,只觉得气氛很是诡异,让人摸不着头脑。
“子桓。”仍是闭着眼睛,曹操突然开口唤了一声,把正在心里暗自犯嘀咕的曹丕给吓了一跳,“你以为如何?”
轻咳一声,曹丕刚想表示赞同继续攻打益州,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便改口道:“西征三月,我军因粮道不继而一度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而今据有汉中已是全军疲弊,继续贸然挺进,也未见得能够攻下巴蜀。汉中险固如斯,蜀道之难更可想见。而且……”放缓了语速,曹丕说得字句清晰,“我们已经离开许县和邺城太久了,父亲。”
闻言,曹操眉头一动,阖着的眼虽未睁开,内心却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如果说粮草问题曹操之前迟疑的原因,那么曹丕最后的话则是重重戳在了他的软肋上——伏后一事刚刚平息,拥汉反曹势力蛰伏朝中,若曹操长久远离权力中心,还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缓缓睁开眼,曹操仔细打量着神情迫切的刘晔与低眉顺眼的司马懿,心中的算盘早就不知打了多少个来回了。
刘晔,你是汉朝皇室宗亲,如此急切希望孤取蜀,居心难测啊!司马……眸色暗了暗,曹□死盯住了司马懿,企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妥,却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寂静,不急不躁,不争不抢。低笑两声,曹操缓和了神色,暗自道,司马,你是在试探孤吗?哼,有点意思。
思及于此,曹操的心思便已尘埃落定。抬手在空中一挥,他开口道:“都散了吧,子桓,你留下。”
“主……”见曹操这是没有要进军蜀地的意思,刘晔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身边的同僚都已纷纷离去,自家主公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也只得憋着一肚子气,转身拂袖而去。
步伐缓慢出了军帐,司马懿突然感到肩头一沉,回头便看到刘晔一脸阴沉的表情。不明所以地偏了下头,他疑声道:“子扬?”
“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如果我二人都据理力争,说不定主公就会进军巴蜀了。”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不满,刘晔毫不客气地盯上了司马懿的脸,似乎这样就可以泄愤一般。
不甚在意地笑笑,司马懿不着痕迹地拨开他的手,转身踱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主公心里自有定夺,若我再三进言,就是逾矩。”
“你!”被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弄得更为恼火,刘晔握拳的手都气得有些颤抖起来,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哼,胆小如鼠!”牙缝里恨恨挤出这几个字,他便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听着身后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司马懿回身不动声色地望着刘晔负气而去的背影,眼底便滑过了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轻蔑。
谋士,你充其量也只能是个智慧超群的谋士。抬眼望向正盛的秋阳,司马懿微微眯起眼,无声道,早晚有一天,看到我,你就会知道,什么叫位极人臣而无虞!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不到,曹丕便从帅帐中出来了,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抱臂靠在树下的司马懿正望向自己这边。神色如常地从他身边经过,二人就这样不声不响一同拐进了曹丕的军帐中。
一进帐门,曹丕就解了身上沉重的护甲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手上一边忙着,嘴上还不消停地问道:“先生刚刚是在试探父亲吗?”
坐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司马懿反问道:“你不知道?”呷了口茶,又道:“还是说你没懂我的意图?后来说的话只是歪打正着了?”
手上动作一顿,曹丕扬了扬唇角,嘀咕道:“怎么可能。”
把玩着手中茶杯,司马懿哼笑一声没有说话,半晌,他看曹丕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你这是要回邺城?”
“嗯。”点点头,曹丕走到司马懿身边坐下,垂眸道:“张鲁虽败未降,现流窜至巴中休养,若不趁此机会彻底解决他,日后难保汉中安定。所以父亲暂时还不能班师,我便自请了回邺城主管后方事宜,防止朝中有变,另外再负责调配供给前线粮草。”直视着前方,曹丕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骨节都泛起了森森的青白色,“还有,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静静望着曹丕轮廓分明的侧脸,司马懿仿佛能看到那强硬冷冽外表之下紧绷至即将断裂的神经,再看他强撑疲惫的样子,更觉心疼。轻轻叹了口气,司马懿一把抓过曹丕握拳的手,慢慢舒展开那蜷起的手指,安慰道:“不用勉强,子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眼角眉梢上显露出丝丝柔软的神情,曹丕望着司马懿眼里映着的自己,蓦然笑道:“可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平静的叙述,无限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