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做噩梦了?瞧你吓成这样,还闹出这般动静。”
叶修似乎对夜间之事全然不知,此刻凑得近前,看着蓝河凝眉锁目的模样,觉着好笑,又想到适才实在千钧一发,要不是自己反应及时,将那暗器硬生生接住,现在蓝河白净脸上,怕是要多出几个血窟窿来。这样想着,便伸手拨开他额发,要看有没有留下伤痕。蓝河被吓了一跳,叶修单手已经覆上他额头,一面朝他笑道:“啊哟,幸好没伤着,若是这好看的脸落了疤,便都是我的罪过了。”他话语轻佻,却是一贯的行事,但此刻蓝河听来,便觉尤为刺耳,拍掉他手掌掉头便走。叶修在后面叫道:“你往哪去?今日可要去铁铺,我们说好的。”蓝河料不到他如此无耻,心说那鬼说得倒也不错,这等武林败类当真得而诛之,便冷声道:“这铁铺便在临湖镇上,一问便知。如今各大教派都在追杀叶大教主,我这样身手连小小暗器都劳烦叶大教主挡着,跟着去不是白白送死?”话刚出口蓝河便知自己纯粹是迁怒,那暗器射来若叶修不替他挡去,现在脑袋上估计少说也得有三五个血窟窿;但覆水难收,更何况这魔头帮他似乎全为了他一张面皮好看,这是何等羞辱?况且一肚子怨气胆颤也没处发泄,索性全丢在叶修身上。
那叶修不知为何突然老实规矩了,听蓝河这样说也没有反驳,只问了路径,便老老实实地打包行囊,动身入去。蓝河不想见他,当先走在前头。两人沿着山道一前一后走了一阵,便听得身后啊哟一声,似乎是跌了一跤。蓝河心想八成这位大仙又在作怪,梗着不回头看,又走了几步,身后动静全无,他终于搪不住偷看了一眼,但见叶修躺在地上,身体蜷曲,单手捂着右手,似是忍受着极大痛苦。
蓝河脑袋一懵,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刚到得近前要去查看他手时,又被一个拗抱,没分说扯进怀里。叶修笑道:“骗你玩儿的,看你那着急模样,还跟我生气呢?”蓝河怒道:“我要是再跟你当真,我便不姓蓝了!”叶修奇道:“哎你竟然当真姓蓝?我以为你是为入蓝溪阁门下,特意改的。”蓝河气结,挣开他手便要走,那人却又虚得要命叫道:“哎哟哟你别扯呀痛死我了!”
蓝河以为他又在装模作样,打定主意不去理睬,直到指尖一阵血气猩黏,才知不妙。再定睛看时,叶修右手指节侧处一片猩红,此时几乎见肉露骨,他大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这位置伤口,显然是适才接驳那暗器所致。
“这……这是怎么回事?”蓝河也顾不得去闹什么别扭脸色;急忙查看伤口。那伤口一点点腐蚀下去,显然是极为强劲的毒粉所伤;叶修指点他去包裹中取了解药,蓝河又忙着掏出干净绑带,替他裹伤。见那精巧手指此时伤痕累累,心下尤为不忍,只得别过脸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总该告诉我了。”
叶修瞅着蓝河过分安顺乖巧地替他裹好伤口,这才开口道,
“为什么我行囊里的‘蚀骨散’,会抹在千机伞中的机关暗器‘飞头蛮’上?”
本节……
伞修伞回忆杀。
慎入。
…
蓝河见瞒不过,现下又多半是自己缘故,竟害得叶修受伤,当下顾不得面皮薄,一五一十地,将那些蹊跷事都说了。本以为多得换来一阵嘲笑,谁料得那人倒皱紧眉头,也不再开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蓝河将他手上绑带换了一次,还是没等到他开金口,捧着那只受伤爪子放也不是握也不是,只得试探着叫道:“叶前辈?……叶……修?”虽是通了姓名,但眼下当真叫时,却是头遭。蓝河捋平舌头,战兢兢地,方才叫得出口。
叶修扔了嘴边草叶,抬眼只是看他,却没了动作,仿佛要等他说话。蓝河没奈何,只得道:“还痛不痛了?”话一出口便想给自己个耳刮子,他要当真厚脸皮说痛,难道还给他买糖去不成?
好在这老不修倒没那么不要脸面,只捏着蓝河手心笑道:“不痛了。”翻手一拍,将那只替他包扎的巧手握住了,起身先走在前头。蓝河无法,又怕触着他伤口,不敢硬挣,只得由他牵着。这样走了片刻,叶修却一反常态、总不开口说话,实在尴尬得紧,蓝河心思全在那被牵着的手上,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只得慌张道:“你……你松开我。”
“松开你就被鬼叼去啦,还是牵着好。”
蓝河气得瞪眼:“这光天化日的,哪里有鬼?”
“你不是说有么?”
蓝河皱眉道:“我……那就是个比方。是不是有甚么仇家寻你?我总觉得蹊跷,若是有甚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他讲到一半,自己也说不下去,只埋低了头。叶修也没发觉似的,说道:“你帮不上什么忙的。”
蓝河气苦,又知道他说得却也的确是事实,若是仇家寻隙,有什么他叶教主摆不平的招式?但哪怕委婉一点儿也好,至于这么吹胡子瞪眼瞪眼地昭显么?这么一想,蓝河干脆明着跟这魔头较上了劲似的也不开口了,直到走出里许,一抬头看,却发现路程不对。
“哎,你不是要去镇上——”
叶修紧了紧攥着的手掌,这才说道:“不忙,我先送你回蓝溪阁里。”
蓝河奇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回蓝溪阁去了?我奉阁主口令,便是来陪着你的。”
叶修道:“小家子懂得什么?再在我身旁呆着,便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昨晚事再来几遭,你当你还有命在。还是回你们阁内,好好把武功修习了罢。文州随口一句也当真的,真服了你。”
蓝河被他说得直打跌,脸上十分地挂不住,虽然此处并无旁人,但好歹自己也精研武功十余载,此刻被这尊大神面前批得一无是处,当真一股气劲无处发泄,却又偏生不得不服,只恨不得找棵树来,朝着上头拍他个百十来掌,方才解气。
叶修当然不知蓝河心里所想,此刻还乐悠悠地,像牵着他手游山玩水一般,蓝河思前想后,终于忍不住道:“要我回去也可以,有件事情还望叶教主分说分说。”
“哦?”
“你到底……和那个君莫笑之间……有什么交往过节?”
叶修顿了顿,没事人一样抬了抬头,仰首望天。蓝河怕他又像先前一样发呆蒙混,便拿手肘捅他腰眼。那老不修的哎哟一声,撇了撇屁股,这才扭头过来,嘴角弯着,眼神里却没甚笑意。“你想知道?”
蓝河听他话音寡淡,不由得心下一紧,点了点头。
“哎,这事儿说来话长。”
“他是我一个朋友,武功特别厉害。”
“后来……”
“他死了。”
蓝河作势甩手就走。
叶修只得道:“哎哎小娃娃有点儿耐心,我这不还没说完么。这故事乏味得很,怎么说得讨你喜欢,我得酝酿酝酿。”
蓝河道:“你不用说得讨我喜欢,说得明白就行了。你做了甚么亏心事,要让人做鬼都不放过你?”
叶修点头道:“我杀了他,他当然做鬼都得记着我。”
蓝河自是不信他说,一面犹疑道:“君莫笑他……不是被武林各派追杀而死么?……”
十年前那桩惨案,至今江湖上犹有传说。那时有句行话叫道:千金难买千机巧,谁人不识君莫笑?正是说放眼武林,如此俊俏后生,俊俏功夫,又负着一把机关长伞的,除了这君莫笑外,再没得第二个人。然而就是这多少女子倾心不已的少年俊杰,却不知为何一日间狂性大发,听闻门派师承竟不是自己时,妒火心头,一气之下将师门上下尽皆灭门。于是武林正道尽出高手,迤逦追杀,终于力毙魔头。蓝河听闻的,也不过如此了。
叶修听蓝河说,静了半晌,终于道:“这个版本有点儿离谱了。”
蓝河一愣,还以为是自己说得过分,刚要补救,便听叶修道:“不过我这儿的版本恐怕更离谱些。唉,你要坚持住啊。”
“我与苏沐秋……就是君莫笑了,你大约也能猜到,这与叶秋一样,是个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