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对方用他同门招式,自然而然地便心下凝神,拿伞做剑,有模有样地跟拆了三招,这才察觉不对,但对方招式滴水不漏,哪有罅隙供他开口?但叶秋却不疾不徐,时而出声指点蓝河招式,一面温言说道:“算我先前错了,并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蓝河此时气喘吁吁,哪有空分神说话,待觉得招式间缓得一缓,心知是对方有意放水,不由得满脸通红,急匆匆道:“那……那又是……什么意思?……”
叶秋腆着脸胡扯道:“哎,我跟你说,我这个心思吧,日理万机,转得也快。你想想这剑招一出,倏忽间就有了两三百种应对,你问我是怎么想的,我也讲不出来。这一样道理;很多想法怎么从心头过的,那根本数不清楚。如今年纪大了,才一盏茶前的事情,转会儿就忘了。我现下已经忘啦,便给蓝少侠陪个不是,算我输罢。”
蓝河打了半晌,又累又饿,还捞不着对方一星半点的衣角,心下逐渐清明起来。见叶秋服软道歉,自己又拿着别人的兵器,怎么说都有些愧疚。但他想撤招之时,却不由得一愣,接着吼道:“叶教主……你要点脸啊?都认输了还不撤兵器?”
叶秋却正打上兴头,招招式式使得风生水起,道:“反正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闲暇无事,佳人在侧,陪我练练招式,正好解乏。”
蓝河有气无力地,连拆招的劲头也没有了:“你什么身份……要我区区蓝溪阁下二代弟子喂招?”
谁料到对方毫不为杵,笑道:“我正好提点提点你,保准比你们喻师叔教得好。”
蓝河怒道:“我……我看你是在偷学……我们蓝雨剑法!……”
叶秋正色:“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强分派别,乃是人为,蓝雨剑法也未必是贵派独创。啊呀呀,刚才那剑,再往前递得半寸,便是绝妙。为何你这正统传人使得还没有我这偷师的地道?这不正说明,武学正宗,博纳采长……”
“滚滚滚滚滚滚滚!”蓝河气急,更不顾其他,挥着千机伞连出数招,两个人又战做一团。但见池中月上,身影交叠,衣袂纷飞,煞是好看。
第五回 五更情动别离早
待到醒时,正值月上中天,四下无风,蓝河撑着身子坐起,才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痛难当,再一回想,先前打到那魔头终于愿意撤手,他往地上一滚,稀里糊涂便睡去了。这下醒时,那千机伞还攥在手里呢。蓝河活动了下酸麻的臂膊,才发现身上盖了件破旧单衣,而叶秋坐在远处,一手拨弄着篝火,一手撑着下颌,头却啄米似地点着,气息悠长,显然也睡着了。蓝河觉得好笑,支着颊看了一会,又觉得自己直冒傻气——这样个魔头虽说不能俯拾皆是,却又有甚么好看地?但他此刻清醒,一时却又睡不着,只得抱着那千机伞原地枯坐,一阵风过,吹拂着草叶瑟瑟有声,仿佛谁在耳畔低语。
‘小兄弟,帮个忙,你拿起那边的刀来。’
‘他是死了。我亲手杀了他,你现下摸着的那处,便是他的肋骨。’
蓝河但觉颈后一凉,忍不住猛站起来,叶秋显然并未睡熟,此刻一睁眼,望着他道:“怎么不睡了?”
蓝河盯着那伞,咬着嘴唇不说话,支吾道:“我、我来守夜罢。你既困了,便睡一会。”
叶秋瞧了一会儿蓝河脸色,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蓝河饶自杵在那儿,说不上是发呆还是紧张,整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叶秋轻轻夺下他手里的千机伞,将他往篝火旁的石凳上一按,就贴着他跟前坐了,嘴里又叼上个草叶,还嚼了嚼味道,才说道:“觉着邪乎?怕了就不要硬抗。”
蓝河缓了缓神,看了叶秋正支着那伞,半夹在腋下,一副毫不在意模样,便问道:“叶……前辈你不怕么?”
那人愣了愣,顿声一霎,这才淡然续道:“我怕什么。要是他还愿意来找我,求之不得。”
蓝河颤声道:“要是他要杀你呢?”
叶秋一拍掌道:“那敢情好,来来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蓝河蹙着眉认真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这人鬼大战到底输赢几分,见叶秋一片坦荡,自己不觉先放宽了心。此时两人相挨而坐,但觉相触肌肤滚烫,煎熬得脸面一片通红,心绪沸腾,哪里说不上地奇怪。他只顾低紧了头,对方揉了揉他的头发,却说道了不相关的:“甚么前辈前辈的听你叫了一整日,觉得都被你叫老了。不过虚长个几岁而已,一声哥哥我还嫌肉麻呢,不占你这便宜。”
蓝河瞥他一眼,又低下头:“那叫什么。叶神。叶大侠,叶兄。叶……秋?”
“叶修。不跟你说了吗?”
“真名?”
“嗯。好久没人叫过啦。”
那上一个,却又是谁?
但叶修此刻正靠着自己,甚至将手臂环上肩膊,蓝河听得心跳声切,头脑里云雾也似,一时间乱七八糟地甚么奇怪想法都开了匣似的乱蹦,嗡咋咋地好似开了个水陆道场;他嗫嚅半晌,终究问不出口,又舍不得推开。
这么默默地靠了一会儿,心下一安,又有几分倦意泛上,眼皮不住地向下耷。正要睡时,突然耳边一阵轻笑声响,先前那把蛊人声音又在脑内响起:“怎么?下不了手?你答应我要杀了他啦。来,拿起那把伞来。”
蓝河努力想睁开眼,却只觉得浑浑噩噩地,眼前隐约一个模糊的人影,像在那儿,又像不在。他想要看见那人模样时,却觉得头昏眼花地,一阵阵地天旋地转。“你是谁?你……你是君莫笑么?”
那人影忽远忽近地,倏地凑到他面前,又陡然化作一阵白烟散了,但那烟雾一钻,却好似呛进脑腔里,又变成一位美貌男子,手持长伞,笑容温煦,道:“正是我了。小兄弟人恁地好,便送佛送到西,替我杀了他做个了结罢。”
蓝河被迷了双眼,此刻反倒胆大起来,道:“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他身是魔教之首,此刻又众叛亲离,武林正道得而诛之,你身为蓝溪阁下,难道不是名门正派,怎么就杀不得了?”
“可是……”可是他虽然油嘴滑舌,到底却算不得坏。
“他先前不正言辞菲薄,羞辱于你?”
蓝河面上一红,急忙岔道:
“既如此,你为甚么不自己杀了他?小子才疏学浅,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去,又怎么能杀得了他?”
“你照我吩咐行招,定能杀得了他。”
“我……我凭什么要听信你话?”
那白烟人影似是冷冷一笑。“他武功上如今当真没甚破绽,却有一样——”
“他最爱你这般俊美绝色的少年人。”
耳畔话音未落,蓝河便觉手心一寒,他视线恍惚,却也看得清是那柄千机伞递进了手里。是谁递来却浑浑噩噩,一概不明。接着似有人握着他手,教他前后反握伞柄,一使巧劲,但听喀地一声,陡然从中弹出数枚暗器,势如疾风,便朝着蓝河面门射来。
这一下饶是顶尖高手,也必然闪躲不及,那暗器破空煞响,便似嚎哭一般,凄厉至极。蓝河还未及反应,突然两指在他眼前一晃,一只修长大手遮过他眼帘,残影尚存,蓝河霎了霎眼,先记起去摸脑门;那儿好生生地,一道印子也没留下。再看时,他整个人已被叶修环在怀里,那人一双修长好看的双手正挟着那枚暗器,一手将蓝河手中变了形的千机伞收起来。
蓝河惊魂甫定,这才记起先前诡异,急忙四下看时,山川莽莽,晨曦微光,又哪里见得甚么白烟、人影?难不成当真鬼怪作祟?但那耳畔叮咛盈盈在侧,却又令他浑身起栗。那手法虽像摄魂之术,耳中叮咛更似内力催动的传音入密,但那一团模糊之下,怎能分辨到底是人是鬼?再看那千机伞上人骨森然,又想起适才白烟化成的脸孔,平白地起了一身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