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约很好。朕没有什么可指摘的。”皇帝低垂着头,嘴唇微张,“老六,文祥几个人又生病了,你知道吗?”
“这,臣弟不知道。”他说,“臣弟旬日以来,从未到军机处入值……”
“军机处的人手越来越少了,而且……嘿朕当年一力捡拔而起的,如今也要弃朕而去了。”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令奕二人大感彷徨,这话指的是谁?
皇帝所说的话,是上午的事情。叫大起之前,接到文祥、许乃钊和骆秉章三个人府中所遣的家丁送来的奏折,几个人居然在年前同时生病了。
这三个人的身体一贯不好,他是知道的,年前命他们随扈小汤山,到温泉去做休养,也不过略尽人事,对于病体,是没有很大的帮助的,“……好在即将过年,政事并不很繁忙,先让他们休息几天吧,等过年之后,若是身子实在不好,朕再降旨。至于说什么致仕返乡,赐金还山,暂时还谈不到。等过几天,朕再让大阿哥代朕过府探望。”
“皇上待老臣情深意重,想来尽在三人寸心所珍重。上表请辞差事,臣想,也不过是为后进贤达,能够有幸服侍圣驾所出的自甘之言。”阎敬铭说道,“臣昨天去许大人府中探望,他也对臣说,若说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他永远不想离之而去的,也唯有圣上了。只恨身子虚弱,怕是未必能够侍奉圣主了。”
这样的话题让皇帝心中也多有戚戚,微叹了口气,“文祥、许乃钊、骆秉章等人都是先皇用过,又侍奉朕躬几达二十年之久的老臣子,眼见他们愈见苍老,心里真不是滋味。朕总想啊,若是没有老去的那一天,长久而永远的呆在朕身边,该有多好?”
“臣想,生老病死,人生之常。若是文大人等真有这样一天,感于皇上多年倚畀恩重,亦当含笑瞑目。”
阎敬铭这样的话不为皇帝所喜,撇了撇嘴角,“暂时就这样吧。等过年天气转暖,若是三个人的身子还是不好的话,朕再降旨。”他说,“明年啊,朕想再到小汤山去一次,让他们也随驾而行吧。”
这件事说过,阎敬铭又奏陈,“皇上,明年是皇上登基二十年,万民雀舞,时逢皇上四十万万寿的好日子,故而臣想,宣麻天下,普天同庆,礼部奏请的种种规仪礼制,臣已经上呈皇上。请皇上俯准。”
“再等一等吧?为了朕一个人,又要凭空耗费国帑民力,朕只怕为后世子孙,留一恶例呢。”
“皇上这样说,让臣等无地自容。自咸丰元年起,皇上励精图治,为我大清国富民强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臣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如今眼见四十万万寿在即,皇上若还是以此而婉拒臣民所愿,恐有伤百姓向主之心啊”
“若不是阎敬铭正在这里,朕还当这样的话是肃顺说出口的呢”皇帝笑了几声,很是好奇的说道,“阎敬铭,原本朕每一次要办大工,兴大事,你总要和朕说什么珍惜国用,今儿个是怎么了?为朕过寿,舍得花钱了吗?”
阎敬铭却全无取笑之意,“臣奉旨管部,操度支大权,于正用之外,行之铁面,与臣一心向主,一念为国,并无抵牾。而咸丰二十年来,臣眼见府库充盈,国用日足,若是仍自以锱铢必较之心,为今日之事行以……”
“行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说道,“自本年朕寿诞之日起,就有官员随班祝暇时,奏请明年万寿之事,想来廿年辛苦,尽是臣民所共见——倒不是再做坚峻了,嗯?”
“皇上圣明”
“但也不可过于铺张,此事,等年后朕再降旨吧。”
国藩答道。他心中于此事也很是热衷,阎敬铭的态度能够有这样大的转变,也算是他从中劝慰之功。到咸丰十九年,连续第三次普免天下各省钱粮,蠲免的银子超过万万,而朝廷府库中仍然是有着总数超过两万万两的银子,大清再也不是皇帝践祚之初,那份可怜穷酸的模样了。“皇上,臣还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的旨意。”
“是什么?”
“臣想在新年封衙之期,和皇上请假,回乡祭祖。”
自从咸丰十四年内调京用之后,每年过年之期,便成了曾国藩的伤心事——封衙之期为时一月有余,本来是足矣让京中任职的外官回乡过年的,但军机处例外。倒不是皇帝不准,而是身为一国首相,政务极其繁忙,虽然过年的时候,百业俱休,但若都放到年后再办理的话,未免耽误时日,且有手忙脚乱之苦。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军机处过年之期虽然不必当班入值,但在这三十天之内,每人轮流当班一天,办理紧急公务,渐次成为了传统。
这样的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感于臣工不眠不休的办理公务,甚至过年封衙也得不到休息,很觉得敬佩;因此,在过年的几天,不论何人入值,都是有御膳房伺候差事——有时候皇帝兴致来了,还会到军机处直庐中,和臣工晤谈良久。除了处理一些公务之外,君臣共聚,尽以风月清谈为消遣,也成为增进彼此情谊的一个好办法。
如今眼见许乃钊等三人生病,军机处乏人当值,而曾国藩偏赶在这样的日子要请假回乡?这不是有意捣蛋吗?皇帝心中一阵疑惑,曾国藩好端端的非要在在今年回乡祭祖?转念之间,心中略有所得,“这件事啊,朕想一想再说吧。”
“臣诚惶诚恐,叩谢皇上。”
阎敬铭有点听不大懂这君臣两个口中的哑谜,大小眼一起眨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不明白这话中到底有何用意,不过是回乡祭祖,谈得到什么‘诚惶诚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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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张高丽笺纸,提笔在手,正欲草拟一份斥责的上谕,临到笔端,又心中一软,或者,曾国藩并无自己所想的那般要弃主而去?这一次向自己请假,真的只是为了回乡祭祖呢?贸然临以重课,是不是会让天下人寒心?更不必提曾国藩入仕以来,惯称勤勉,日后更是自己的女儿的公公,过于严厉的话,对女儿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吧?
这样一想,更忆及曾国藩的很多好处,颓然掷笔,仰面躺倒。他能够猜想得出来,曾国藩为什么会有这样急流勇退的想法,不外乎这一次随扈东巡,眼见几个皇子成年,倾轧之风渐次形成,怕卷入这样的风暴中——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自己猜得未必正确
曾国藩年纪老迈,去日无多,皇子争储,于他不会有太大的关系,这样做,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曾纪泽、曾纪鸿兄弟两个,一个是补授户部员外郎,一个是在北京大学堂中专心做学问的术数专才,后者不提,前者怕是曾国藩忧心以对,生恐卷进这样一场风暴的吧?
有了这样的判断,接下去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曾国藩故意提出要在这样的时候回乡,很显然,是在隐晦的点明自己,要降恩于自己的孩子了老家伙皇帝心中苦笑着想到。
再一次坐起身子,提笔在手,草拟了一份上谕,“户部补授员外郎曾纪泽,从仕以来,惯称勤勉,至此国家洋务愈多,正在用人之际,该员外郎品学俱佳,着改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英国股帮办大臣,钦此”
写完向下一递,“杨三?”
“奴才在。”
“拿这份上谕,到曾府,传喻曾纪泽。”
三到敬事房领了出宫的排票,出天街而行,到了曾国藩府上,站到门口喝一声,“有旨着曾纪泽跪听”
曾纪泽不敢停顿,赶忙由下人伺候着换上官服,准备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