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彰阿身为军机首辅,受三朝之重,‘无岁不与衡文之役’,门生故吏极多,而且大多都坐到督抚之位,因为以上的缘故,大致各省进贡的名产,都能见之其府,其中固有皇帝御赐,更多的却是各省进贡之时,另有一份‘馈献’相国。
说到品类之繁,或者比不上上方玉食,但是说到精致,却过于天厨。这一天用来肴客的,便是松花江的白鱼——这是平常人家有钱也买不到的珍馐。
穆彰阿望七之年,饮馔以节食养生为主,曾国藩虽然年纪尚轻,却从来以理学自命,用餐只是果腹,从不贪享过多。草草的用了两个银丝卷,便放下了筷子:“老师?”
“哦。”穆彰阿早就放下了酒杯,抬头望着对面的学生:“涤生,若是没有这一次的严遣,你怕是已经以学习之资入军机处了。心里,可有什么章程吗?”
这是个大问题,曾国藩不敢不谨慎作答:“回老师的话,学生自当精白一心,上报天子,下安黎庶。”
穆彰阿难得的大笑起来:“涤生啊,这乃是庙堂之上的说话,和老夫,便不用做这种惺惺之态了吧?”
曾国藩脸一红:“是,老师教训的是。”
笑过一阵,穆彰阿面露回忆之色,缓缓开口,他说:“丁亥年五月,老夫以工尚之资在军机处学习行走。首辅曹文正公期我以重,以国事相辅相托,到今天,已经是二十三年了。当年曹文正公当年缠绵病榻,我过府探望,他对我说:‘与不可与言之人言,谓之失言;与可与言之人不言,谓之失人。’多年来谨记在心,不敢有片刻或忘。”
曾国藩心中疑惑:穆彰阿很是爱才,也不大贪,只是于朝政并无半分建设,民间有联:‘着着着,主子洪福;是是是,皇上圣明’以讽。这样说来的话,竟是未遇‘可与言’之人吗?却又置皇上于何处?
只是身为学生,不能月旦老师之行,当下保持沉默,以为劝挽:“涤生啊,老夫久任衡文,人皆以为门生故吏众多,于朝堂之上已是不败之境,殊不知天子一道诏书,臣下便要俯首贴命。便是有再多的门生,又有何用?所以,老夫奉劝你,若是将来皇上有用你之处,于此等典试,乡试,会试学政之差,必要固辞!”
曾国藩心中大不以为然,从来代天举贤,教化万方,便是他的大志愿之一,怎么老师会说这样的话?居然让自己‘固辞’?便是不提为君父分忧的意思在里面,从他的本心,也是万万不愿应承的。
“你可是不以为然吗?”穆彰阿嘿的一笑:“此乃老夫为人谋之言,若是与你本心不符,也就算了。”
“学生不敢,只是,其中可是有何深意,还请老师示下。”
“示下二字却不敢当,不过是有些老马识途的阅历罢了。”穆彰阿轻捋短髯,慢吞吞的说道:“涤生,以你看来,在这朝堂之上,若是想长得帝心,可有终南之径?”
“嗯,学生以为,当想皇上所想……”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给穆彰阿打断了:“若是照你之说,当是以名臣自诩,我所言的,却是若想称其为重臣之徒。名臣,重臣,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曾国藩端正了坐姿,很是正式的颔首:“请老师赐教!”
“我说两个人你便知道了。名臣者,刘延清是也(这是指刘统勋);重臣者,和致斋也(这是指和4硕私晕呙砑癜味穑湟灰粤钪眨灰源筒峋执蟛幌嗤H辉诟呙硪怀硕私缘貌话堋D憧芍涔剩俊?br />
不用曾国藩回答,他自己就顺势说了下去:“刘延清便如你所说,想皇上所想,急万民所急,故而虽是身为汉臣,却极得高宗赏识,重用。神敏刚劲,终身不失其正。计天下利,得万世名!虽然是我辈为臣子之楷模,却不能于人亲近之感。”
“而和致斋,则不同。其人上邀帝心,下拢群臣,除却文字之役,高庙有‘此非汝所知’之语之外,便是修持密宗,也要与他共商,可称亲密到了极处。人言和蠛螅谠蚯浞。庠蚍菝懦评鲜φ呱醵啵淙擞钟薪崮墒苛忠恢匾蛟担说么笥茫獠恢馊侵恢淙恢铮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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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庙堂之中事体,少不得迎合福家兄弟,彼者椒房贵戚,独对之时,只说和暮没埃枰嬉怨獭4艘唤诘由惚樵氖肥椋悴挥梦依唇馑盗税桑俊?br />
“只是福康安于仁庙之时的际遇,……”
穆彰阿没有接他这个话题,继续围绕着刚才名臣,重臣的论点阐发:“老夫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身为臣子,心怀君父自然是分属应当,不过如何处身于朝堂之中,却是大学问哩!”
“……你当睿皇帝(这是在说嘉庆)真的要杀和致斋吗?那不过是为了割裂与前朝的关系而已!”穆彰阿慨然一叹,他说:“便如同老夫,三朝老臣,恩遇尤重,若是一朝之间无故黜落,怕是难以掩尽天下众口籍籍,如今有了绝好的由头,一纸诏谕颁下,天下皆知老夫辜恩在先,自然也就怪不得皇上不念旧情了。嘿,如此说来,皇帝倒是很能隐忍啊!”
品评皇帝作为,虽是身处暗室,也不宜出自臣下之口,曾国藩沉默不答,以为规劝之道。
穆彰阿也不过是发发牢骚,话锋一转,又说:“涤生,你刚刚年届不惑,将来还会有大用处,庙堂之上如何存身,你可要想好取舍之道啊!”
曾国藩苦笑一下:“不敢瞒老师,此番严遣,已经让学生学足了教训,日后当以用行舍藏之道为立身之基……”
“若是在宣宗朝,涤生的说话倒不失为立身之基,在本朝嘛,便是自存取辱之道了!”穆彰阿嘿嘿一笑,倒是让曾国藩心生愧疚:老师或者不是一个良相,但是对于自己,却从来是提携有功,用‘用行舍藏’之语以为推搪,心中实在难安,只是,现在让他又说些什么才好呢?
第60节 刑部勾决
皇帝拿起笔在礼部具折陈奏的《奉旨办理回鸾事宜》折子的留白处批了一句:“知道了。”随手交给一旁伺候的内侍,后者拿过晾好归总不提。这边,刑部六堂官已经打起门帘,有郑亲王端华引领着走进殿来。
内侍摆好拜垫退在一边,以阿勒精阿为首,周祖培,赵光等拜倒在地:“给皇上请安。”
“伊里。”这是一句满语,起立的意思。
“谢皇上。”几个人爬起身来,阿勒精阿越班而出。他也是刑部尚书,不过更多的时候都是由周祖培奏对,这一次大约是想在皇上面前表功,主动的抢过了这个差事:“皇上,奴才们这一次是为桂省逆案一事而来的。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的几位老爷会商过了。”
“不许这样和皇上说话,什么老爷不老爷的?”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给端华迎头训斥了一句,阿勒精阿吓得缩了下脖子,期期艾艾的抬眼瞄了一下皇帝,赶忙又低下头去:“是!王爷教训的是,是奴才糊涂!”
“朕看你也是个懵懂的,还是让他来奏对吧?”皇帝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周祖培了。
阿勒精阿求荣不成,居然孩子气的撅起了嘴角,皇帝高居在上,这个小动作给他看见了,心中甚是觉得好笑:“郑王?”
端华站在那里,是看不见低头奏答的他的表情的,不知道皇帝叫自己做什么,赶忙一躬身:“奴才在!”
“阿勒精阿还不愿意了呢!唔,你没有看见吗?他还撅嘴呢!”
皇帝难得的一句隽语出口,端华下意识的一乐:“奴才失仪!”
“算了。朕恕过了。”皇帝摇摇头,放下了这段小小的插曲,看向周祖培:“周祖培,你来说吧?”
“是!”周祖培等人跪在后面,也看不见阿勒精阿的表情,当然更加不能探身去端详,当下躬身回奏:“回皇上话,老臣奉旨与三法司同审桂省逆案一节,已有定谳。具结成文,恭请皇上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