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第三章 上元(一)玉壶光转,凤箫声动(4)
〃可恶……仙女没钱也就算了,居然皇上也这么穷……〃她眼珠转来转去,提议道,〃我们不如走为上策?〃
〃老板正虎视眈眈呢。〃我翻翻白眼,然后想到皇帝是不可以这样,但是已经迟了,索性再翻一下。
〃我现在突然想到一句话来形容我们两个的遭遇。〃她抬头叹道,〃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啊!〃然后又忽然想到,夫妻好像不适合我们。
两个人都狼狈地把头转开。
良久,她狠狠一咬牙,说:〃算了,拼了!〃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大声说:〃老板,钱放这里给你了。〃摸出两个钱拍在桌子上,然后马上疾步拖着我离开。我觉得她健步如飞,诧异地问:〃怎么了?〃
〃嘘,快跑!〃
我们又是狂奔,后面老板在大叫:〃姑娘!你这个什么钱啊?中什么人民共和什么的?回来!外邦的钱不收!〃
我听到她压低的笑声,嘿嘿嘿,好像奸笑,越来越觉得她像一只狐狸。
狡猾却迷人的狐狸。
川流的人群,她紧抓着我的手。我也抓紧她的手。奔跑中,她的雪柳突然钩在了一个人的衣襟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扯,雪柳掉在地上,她却将那人外面的纱罩袍扯开一条口子,嘶的一声轻响。
我抬头一看那人,吓了一跳。原来是赵从湛,翰林侍读。他怎么在这里?
他显然也看到我了,愣在那里,偷眼看看她,在人群中当街跪下来。
〃免了,快起来!〃我低声急道,但是周围的人都已经在看我们了。我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赵从湛俯下身去捡起那朵雪柳,递到她面前,说:〃姑娘,你掉了东西。〃
旁边的人以为他是替她捡花,不再理会,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倒微笑着把花接了过来,说:〃谢谢。〃
后面的老板还在叫着追我们,赵从湛微微讶异地看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回头看那老板。
我马上伸手拉住她,朝宫城跑去,把赵从湛和那老板留在人群中。
我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赵从湛要在我们的命运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是我在旁边一手促成。
就象命运来临,避无可避。
逃到宫门口,我们才有恃无恐地停下来,互相看着大笑。
〃我要走了,小弟弟。〃她和我靠在城墙上,一边喘气一边说。
又要走?我呆住。
我还以为,这个元夕是没有尽头的。
〃拜拜啦,小弟弟。〃她笑,〃我明天再来。〃
〃你在这里……可以回去吗?〃
〃没问题的,我会马上回到家里。只是降落地一定是宫里那个台上,可恶。你快回去吧!〃她指指宫门,微笑。
〃明天?〃我问。
〃明天。〃她肯定地说。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伯方在延庆殿前面跪着。
〃怎么回事?〃我忙拉他起来。
〃太后的凤辇刚走。〃他说。
我一颗心当即扑通乱跳:〃母后……有说什么吗?〃
他低声说:〃没有,太后过来喝了盏茶,说咱们延庆殿的〃鹤林风露〃倒是上好的,可是皇上怎么能喝这样浮口的茶?〃
这茶不是内局定的吗?关他们什么事?
我进内去看,满院里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女,有几个已经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远远听到壶漏的声音,原来已经四更。
雪又零星地落了下来。
第10节:第四章 上元(二)染柳烟浓,吹梅笛怨(1)
第四章 上元(二)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
第二天不用早朝,我在端明殿听大学士吕昭讲唐宣宗皇帝事,旁边是翰林侍读。翰林侍读分两种,有些是朝臣甚至台丞兼任,指点我读书的。还有的像赵从湛,他是俗谓的陪读,宗室子弟,太祖皇帝次子燕懿王德昭的孙子,算起来是我的侄子。
父亲生我的时候,已经是四十三了,所以赵从湛反而比我要大,今年应该有二十一。
燕懿王德昭,乾德二年出阁。本来皇子出阁就要封王,但太祖皇帝因为他年纪幼小,只授了贵州防御。直到太祖去世,竟不曾封王爵。他的哥哥早夭,原本他应是皇太子,但是太祖皇帝却把帝位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太宗皇帝。后来因为军变事,燕懿王被太宗皇帝斥责后自杀了。他有五个儿子,其中赵从湛是嫡孙。
太祖与太宗的事情,没人能摸清楚,太祖不把皇位传给自己已经成人的儿子,却传了功高权重的弟弟,而弟弟即位五年内,太祖儿子全部去世。何况太祖临去之时,只有太宗一人在他身边,传说中有烛影斧声与太祖凄厉的一句〃好自为之〃。
我有时候怀疑,也许一切正常的话,其实我和赵从湛的位置要换一下。但这是悖逆,我也不敢过多去想。幸好赵从湛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在我面前向来毕恭毕敬。
讲到宣宗杀琵琶艺人时,有人来奏:〃开封府尹有异宝来献。〃
我正听得昏昏欲睡,此时精神一振,立即道:〃何不看一下是什么异宝?〃
那些人无可奈何地放下书,伯方把朱漆描金的托盘呈进来。
我看见上面躺着的两个钱,银制般明亮,没有方孔,拿在手里看,又不是金银铜铁里的哪一类。上面有牡丹花,旁边写不知哪国的文字。背后有弯弯曲曲的蝌蚪文。中间是奇怪的圆形图案,下面写了中*人民共和*。
我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了,暗笑。
开封府尹还在禀奏:〃昨日元夕,天降神人,此为神人所留也,据说李家铺子的圆子味惊天人……〃
我真想告诉他,那圆子其实很难吃,但只好生生忍住。赵从湛在旁边问:〃臣下能否一观?〃我便递了一个给他看。
他看了下,说:〃果然精致,非我朝所能制。〃顿了顿,又说,〃不过神人倒不一定,大约是异族的钱币。〃
开封府尹狼狈地僵笑。这个赵从湛真没幽默感。我心想。
不过那些老夫子倒是找到了话题,开始辨认这是哪一族的钱币,口沫横飞,不亦乐乎,我也乐得在那里发呆。
又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难道又会是一年?
晚上,刚刚有点儿蒙蒙黑下来,母后的凤辇却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和我喝一盏茶。
〃郭青宜进宫已经三个多月,皇儿要如何安置她?〃母后轻声问,和茶气一样柔软,我却觉得利刃在身,不敢说话。于是母后也不再说什么。
直到月上梢头,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镜的光芒,母后起身上大安辇,在辇上她整了下裣袖,淡淡地说:〃今日的茶就很好,伯方,你们以后可都要如此伺候皇上。〃
所有的人都跪下,恭敬地答道:〃是。〃
送走母后,我想要出去,伯方在门口跪下,不拉着我,也不说话,只是磕头。
伯方个子比我要高很多,年纪也大我五岁,我四岁时他就碎步跟在我身后跑了。去年惊蛰后那次,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经冻坏在司天监。
默然无语良久,我终于说:〃那就歇了吧。〃
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安歇后,我才悄悄爬了起来,去延庆殿边那棵最大的树下,仰头看这高高的树与高高的墙。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儿紧张,倒是有点儿兴奋,墙外面是一株梅花树,在月色下隐隐开了十来朵淡白的花朵。脚踏在枝上,震落了几片梅花瓣。我紧张地看看四周,一片细细的风声。
十六的月亮,和白雪的明亮反射,交织成一片雪色天光。所有的高堂伟殿都在远远的地方,我像踏着恍惚的梦境前进,没有任何疑惧。
出了内宫城,在广阔而空无一人的外宫城的雪里,我在月亮下奔跑,听到自己的衣服猎猎作响,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极了。
她已经出了司天监,在门口的松树下,向我招手:〃小弟弟,我在这里!〃
我仓促停下,却没防摔在地上。她忙跑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伸手给我:〃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