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听说占卜吉利,大喜,至于卜问鬼神,他们也心知肚明:这是教我制造点神迹,骗骗这帮泥腿子啊。
于是用毛笔蘸着丹砂在帛上写了三个字“陈胜王”,看见旁边有个渔夫正在打渔,当即偷偷塞进大鱼肚子里。回到军营,吴广咋咋呼呼地吆喝:“嘴巴里淡出鸟来,大家凑份子买几条鱼来吃吧。”他手下一听,马上屁颠屁颠去买鱼,剖开鱼肚子一看,都傻眼了,这什么啊?
吴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陈—胜—王。哎呀不得了,这是天意啊,陈胜要当王了。”
“就是那个有名的天鹅排长陈胜吗?”大家叽叽喳喳地问。他的“天鹅理论”看来广为人知。
吴广诡秘地笑笑,不回答。这天半夜,吴广又偷偷爬起来,跑到旁边的丛祠里,学狐狸的声音怪叫:“大楚兴,陈胜王。”丛祠是楚国的民间习俗,他们认为树丛浓密的地方有神灵驻扎,所以祭祀丛神的人很多,在楚国有巨大的影响力。
士卒们听见丛祠里有狐狸叫,个个惊慌不已。
但陈胜却没有惊慌,他在破席子上睡成一个舒心的“大”字,脑子里一页页翻他的变天账,一页页重温他的不朽著作《燕雀是怎样炼成天鹅的》,之后满意地坠入了梦乡。他要保证充沛的精力,去面对第二天的变幻风云。
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出版后,他和女朋友乔伊斯某天晚上得知第二天的《纽约时报》有重磅评论文章,于是赶紧和他在凌晨买了一份,他捧着那份报纸看了又看,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公寓睡觉。乔伊斯这么回忆道:“(那天晚上),杰克最后一次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躺下,清晨时分,电话铃吵醒了他。他已经成名了。”
同样,这天晚上的陈胜也是最后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躺下,第二天早上,戍卒们的鼓噪吵醒了他,他临着积潦照了照自己,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守得云开见月明,少年时期为人佣耕的苦苦等待,终于开花结果。
很可惜的是,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他不能像凯鲁亚克那样,跑到电视台、广播电台、新华书店去现身说法,签名售书,讲述自己变成白天鹅的全部过程,然后大赚一笔稿费,过上悠哉游哉的日子,却只能默默披上甲胄,开始指挥这支九百人的部队,去攻城野战,斩将搴旗。
时代把知识分子陈胜逼成了一个战士,如果陈胜能看到《史记。陈涉世家》,他可能会在电视荧幕里耸耸肩说:“哦,不,我不想这样,我其实只想出这么一本书,靠它挣一笔钱,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不,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打仗,是他们逼的。”
然而他看不到《史记》,也永远没机会说这番话了。
第8章 大泽乡起义(中)
他起床梳洗罢,独依破棉絮,吃着简陋的早餐。这支九百人的军队,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两个营,由两位将尉,也就是营长管辖。贾宝玉说得好,物质再短缺也短缺不到他,所以,虽然条件艰苦,两位营长大爷还喝着小酒,兴致蛮高,完全没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什么异常。
吴广见营长大爷酒喝得差不多了,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不停地说鬼天气不好,自己受不了了,要复员回家种地。营长喝得醉醺醺的,嗤笑道:“复员,你他妈以为自己是志愿兵,想走就走?我告诉你,你丫就是一壮丁。别以为给你个排长当,就找不着北了。切。”
吴广假装大怒:“我操你妈,老子高中毕业,识文断字,难道没资格当一个小小的排长?”
营长的酒醒了一半,诧异道:“你他妈的说什么?一个死排长,还敢跟老子叫板。”当即命令亲信,将吴广按在地上:“我要打烂你这竖子的屁股。”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扬起手中的竹板。
吴广被按到地上,营长鞭笞了几下,腰间的剑把在吴广面前搔首弄姿,不停地晃动。这时奇迹发生了,吴广突然像猴子一样跳起来,迅疾地把将尉那柄剑拔了出鞘,将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一凉,脑袋就滚到一边。写到这里,我有些感慨,要是当年荆轲有吴广这等身手,也能迅疾抢下秦始皇腰中的剑,中国的历史就会改写了。可惜荆轲除了不怕死外,身手太差,基本是个窝囊废。
看见兄弟已经动手,陈胜当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大喊一声:“打倒秦王朝的狗腿子,秦王朝要灭亡了。”冲上去将另外一个营长的脑袋也切了下来,提着脑袋,就跳到桌子上讲演道:“诸位,安静一下,我要发表重要讲话。”
试想,如果一个人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要你乖乖听他讲演,你敢跑吗?反正我是不敢。
战士们都安静了下来,陈胜继续道:“我们碰到大雨,绝对不能如期赶到渔阳戍所,按律当斩。就算不斩,当这种边防军,风里来雨里去,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还要和匈奴人打仗,十个也会死掉六七个。大家都是处男,就这样死了,值得吗?(众笑)我这人并不是怕死,但大丈夫不死则已,死总要有点价值,总得大碗喝几碗酒,大块吃几块肉,好好玩几个女人,才不辜负自己身上的各种享乐器官,是不是?(众笑)诸君也知道,昨天白天和晚上,龙王爷和狐狸大帝都相继派使者来传达了上天的命令,封我陈胜为王(众笑),我不敢辜负上天。这不是野心不野心的问题,而是责任的问题,有几分本事就要承担几分责任,我的责任呢,就是当王;诸君呢,我看也不该是丘八的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的精子质量就都那么好?我看不见得(众笑),当今皇帝二世祖和他身边那些大臣,我看都是些傻逼,要不然会把国家搞成这样(众笑)?同志们啊,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今天我们就宣布起义,杀到咸阳去,把那些自命高贵的蠢货都杀个精光,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怎么样?”
据法国学者勒庞研究,群体在独处之时,智商一般能保持正常水平,头脑也会比较冷静,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如果跑到广场上,看着身边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头脑会立刻一片空白,跟着人群手舞足蹈,哪怕有博士学位也很少例外。可是在秦朝,连大学者赵高都只有硕士学位,何况这些边防军战士?他们基本都是文盲,具有高小文化的都凤毛麟角,听了陈胜这番讲演,谁抵抗得住?所以个个热血沸腾:“好,天鹅王,我们跟着您干。”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相当有蛊惑力,成为中国历代农民起义的经典台词,一直被教科书引用。但是,如果站在现代文明的角度上来看,它实际上反映的是极为作呕的“打江山坐江山”的畜生观念,一个暴力集团推翻另一个暴力集团,不过如阿Q所想的那样,把赵太爷一家革了,自己取而代之,“想要谁便是谁”而已,对人类文明的进程毫无推动作用。当然,我们不能以现代的眼光去要求二千多年前的陈胜,只是希望读史者在分析历史问题时,能够具有现代文明的情怀。读史书如果仅仅为了从中寻找权谋之术,寻找尔虞我诈,整治别人的办法,那不是猪狗不如吗?
总之,对陈胜同志,我们不必要求太苛,应当带着同情的理解。近二十年来,许多学者都纷纷辱骂梁山泊,辱骂李自成,辱骂太平天国,认为他们杀人如麻,比朝廷还坏,殊不知深深植入奴性基因的中国人,但凡能有一口饭吃,绝不至于走上造反的道路。洪秀全能够一呼百应,不正在于当时民间有大量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