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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利用我为你的战争扣留一个人质?”
“我说过,她是震旦的福星。”
“我不会让她成为人质!她以我的客人的身份而来,就永远享有帝国贵客的权利与殊荣!”
“瑽瑢,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赛玛可对于宏朗的意义你很清楚,她不仅是一个王妃,而且是阿杜加重要的政治智囊。”
“我知道,我也不会将热衷于政治作为一个女人不可饶恕的缺点。对你来说社稷永远最重要,你一再利用我伤害我,我早该清楚朝阳宫根本就没有人性!”我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我使劲甩开他的手,“放开我!”
“瑽瑢!”他一把抱住了我,沉重的鼻息在我耳边呼呼作响,“不要这样,不要误解我……”
“你还要骗我多久?”
“不要怪我。”
我仰面一笑无声,“我只怪自己太幼稚,不,是太虚荣,太不知廉耻!让我走!”我抬起双臂振落他的拥抱。
朝阳宫的空气寒心彻骨。
“瑽瑢!”他的声音在我身后,“……站住。”
“……”
“赛玛可必须是人质。”他的语气平静。
“……”
“为了所得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父母、孩子和你的感情。”
我站定在原处。
“她的父母和亲族都死在阿杜加的刀下。赛玛可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你不能成为她下一个阴谋的牺牲。”
“我应该做谁的牺牲?”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
“瑽瑢!”
我向外走去。他高声喊道:“你不要走!”
大殿门口突然集合了一排禁军,我顿时怔住。
“都下去!”他向门外命令。
我回身看着他。他背起了双手,“从今天起,你就住在天元殿。”
稍息,我大步走回御案前,抓起那只十几年的御用金玉镇纸,狠狠地砸向地面。镇纸应声断成两截。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临近冬季的郊外一片萧瑟。一些村民在泥土板结的大道两侧遥遥地望着车队粼粼而过。他们不像京都的百姓那样善于表达感情或是营造气氛,只是三三两两静静地站着,拢着肥大的袖子。朔风吹散他们蓬松的头发。我们是他们观看的对象,然而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我看到一个穿桃红色小袄的小女孩儿,在一排或黑或灰的人中,小小的她显得鲜活异常。突然她向我笑了笑,我望着她的方向,说:“停车。”
布雷把那孩子和她的父母领到我面前。
她并不是个漂亮的孩子。尖头尖下巴,面色黑黄,鼻子下面还有两条干涸的鼻涕痕迹。她有些局促地跪着,不时回头看她跪在身后深深低着头的父母。
我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小脸,被风吹得凉凉的,一种不真实的触觉。
“你多大了?”我问。
她愣了愣,又看看身后。她的父母像是永远也不会抬头了一样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她无助地回过头来,抬头看着我。我向她微笑了一下。
“八岁。”她说。
“八岁?你真有八岁吗?”
“是。”
“上车吧。”他在我的身边说,“风大。”
我抚摩着小女孩的头顶。
他向布雷道:“这里是哪一县的?免他们三年人丁税。”
布雷应命。旁边的村民纷纷叩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小女孩的脸颊泛出两片红,透过黑黄的脸色犹如炉心的炭火。
“小玉。”她的声音响亮了不少。
我取下一只玉环套在小女孩瘦弱的手臂上。那两个大人忙着谢恩。转身的瞬间,我发现小女孩的眸子澄澈惊人。
“你还是为了安平和我怄气。”马车中,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我看着另一边摆动的车帘。
“瑽瑢……”
我慢慢转回头去,看着他一脸似是而非的忧虑。
“我们……
我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什么,倾身过去在他的脸上一吻。嫣然一笑,转回身去,听到身后一声沉沉的叹气。
我没有被监禁,反而有了这次的出游。他的行动总有并不自私的理由,但我还有多少理由沉湎其中?嘉妙山庄的风露台上,我一只衣袖捋到肘部,举着酒杯。
他走过来,拿下我手中的杯子,把我从石鼓凳上扶起来。
“去哪儿啊?”我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又亮又圆,是十五吗?”
他一声不吭拉着我往前走。走出山庄,没有侍从,仅借月色,我们穿行于嘉妙山中的竹林。冬夜的寒气逐渐倾入肺腑,酒带来的热量散发殆尽。我的脚步逐渐不由自主。终于我甩开了他的手,站着喘气。他回身走到我面前。
“记得这儿吗?”
一池潭水深浅莫测……
夜风振响竹林……
彩灯似繁星……
舞姿翩翩……
眼前寂静一片。
我的口中呼出白气。望着黑色池水中一轮分外明亮的月影,禁不住浑身战栗。
“你忘了,”他抱着我,“你忘了当初……”
那晚月朗星疏。
*
我忘了问他把赛玛可安置在了哪儿。回到京都他提起与宏朗的战事,我立刻想起了赛玛可。柳珊琢说她有可能在京都西南的幸晴皇家花园,过了几天又更笃定地说她就在南内。有关她的一切疑问在我脑中迅速激活并蔓延开来,我想见她,赶在与宏朗的战争结束之前。
一日傍晚我对他说我想去看看南内。他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陪我一起去,我想赛玛可很可能不在那儿了。
南内处于朝阳宫南部,祈元门外,是中央官署东边的一块狭长地带。南内的宫墙外就是东宫到大内的禁城通道。而那面宫墙上没有门,所以我虽然经过那条通道多次也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就是著名的南内。
“据说那儿很适合晚上去。”我说。
“是不是还听说有萤火虫?只是草多的原因。”
大门打开时发出的噪音表明这是个被冷落已久的地方。我迈过门槛,第一感觉便是这里不可能住人。石径两边草深过膝,墨绿一片仿佛浮于地面之上而又不知深浅的水潭。惟有殿宇的颜色不像宫中其它地方那样一味青灰。主体是红色,却又不是东都那样明艳的正红,在昏黄灯光下倒让人不由联想到凝固的血块。
“这儿曾是冷宫?”我想到血块时突兀地问了一句。
他一笑,“做过仓库、禁军的兵营、戏园、花园,殿试考场。你听说的是有关它哪一方面的?”
“没有。现在它做什么?”
“什么也不是。南内是个好地方,但它过早挥发掉了所有的新意。”
“祈元殿、天元殿不是全无新意可言?它们从来都是一种用途。”
“可它们的意义本来就不在于‘新意’,而是‘永恒’。无须极度璀璨却有永恒的尊严与辉煌。”
我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朝前走着,“这儿冷冷清清倒是还可以有一项用途。”
“什么?”
“禁锢所。让人心无旁骛,好好反省。”
他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你想到戏里的天牢了吧?我一直纳闷那种地方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会把犯人关在禁城里面?”
我突然看到房舍那边有一两点火光闪动,“看那边有亮光!”
“萤火虫?现在不该有……瑽瑢!不要过去!”我不顾他的呼唤跑向房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