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化子也发现了乔,他喘着粗气说:“帮我,帮我引开!”
乔转身,迎面向那个女人走去。僵立。是两个人的僵立。
她是小K!
他是乔!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36
我发现了乔的秘密。他喝令小叫化子把钱包交还给我,并把他打入了下水道。这个城市有很多无盖的窨井,吞噬过无辜的生命。我当时非常害怕,责备了乔。乔恼怒地说,死不了的,这贼性不改的小毛贼!乔掀动了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掩实的铁盖子。里面有昏暗的灯光。瓮声瓮气的对话。
乔对我坦白了一切!
在此之前,我还发现了单小鱼的秘密。上午送走长官,提前回到单小鱼的住处后,我整理床铺,想躺下。她的枕下压着婴儿装。看来,单小鱼要生下这个孩子已是铁心了。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充满着婴儿的尿臊味和哭喊声。一想起这些,我就不想再呆。
后来,我硬着头皮去了报社,磨蹭到晚上将近十点。在蔡锷路路口,我碰到了偷钱包的小叫化子。现在,我倒在乔宽阔的怀里,差点没跌进窨井里。
乔说:“这就是我的‘外遇’。”
我原谅了乔,和乔一起回到了我们的租住屋。长官——我现在随了乔,亲切地叫他“长官”,长官用音乐迎接了我们!《爱的喜悦》。我发现长官的眼里,有闪烁的泪花!
演奏完毕,他和我握手,和乔握手。他说:“孩子们,好好珍惜!爱!”
(一只青筋毕露的手,在擦拭琴。小心翼翼。没有尘屑,却要反复地擦拭。锃亮,锃亮。举起琴,对着灯光。由于日光灯的照射,琴弦折射了交错的五彩缤纷的光芒。从琴的尾部开始,平直在一张老年人的脸前。在确信琴弦和琴身没有半点尘污之后,轻轻放下。黑色的琴盒。一声扣合的巨响。)
长官坐下来,面对我们说:“真是老了,弹奏一曲,都觉得吃力。”
可是,我们没有发现有什么能让长官吃力。他化解我和乔之间的心结,轻而易举。
(长官打了一个呵欠,转身的背影。步履缓慢,走进书房。)
乔啊,你是一架冰冷的机器。我搂着乔的脖子,拥坐在我们的床上。乔生怯地垂着头,嘴中嗫嚅,发出了一串“ma——ma”的音节,含混不清。
我想起了我的姊姊。我很久没有想过我的姊姊了,于是,我进入前奏,在乔的帮助下,去寻找我的姊姊。
万马奔腾。我听见了乔的心跳。从心脏开始,血的流向引导着我的抚摸,我停留在乔的末端,它向上伸张,是一架天梯。我想我很快会见到姊姊了。
乔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了我。他翻身下床,冲出了我们的房间。随后,我听见了大门“哐当”一响。乔出走,义无反顾。
乔在关键时刻逃离,使我陷入了难堪的境地。万劫不复。我坐在床头独自抹泪,后悔自己不该回来。我去敲书房的门,想告诉长官,乔又出走了。
长官说:“奇怪!我一下飞机,就觉得头昏眼花,嗜睡无力。原以为是旅途劳累,可现在已经好几天了,情况越来越严重!”
长官自言自语。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37
乔去窨井里找到了小叫化子,向他道歉。中年男人也在那儿,他抚摸小叫化子的头,不说话。乔特别害怕中年男人对他发怒,小心解释。
乔转而向小叫化子解释:“我只是一时心急失手而已,没伤着你吧?你不该总偷别人的钱包,她是我的女友!”
小叫化子吸了吸鼻子,用袖管去擦拭鼻涕。然后,他抬头仰望了中年男人,期待中年男人给他主持正义。
中年男人继续抚摸小叫化子的头。他说:“说得对——你不该总偷别人的钱包!你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话让乔对中年男人有了好感,对小叫化子有了神秘感。
“旺旺”在对乔龇牙咧嘴,呼呼呼。它唇边的长胡须,因气流的急湍而快速抖动,紧张的尾巴,在身后竖得又高又直,菊花闭合。
乔对“旺旺”瞪眼。不服气。遭到一只狗的长时间的排斥,一只狗的深深的敌意。小杂种!狗眼看人低的小杂种!
(挥舞的铁棍,整个窨井如同白昼。被强光刺激的老鼠和蝙蝠,乱飞。乱窜。小叫化子咯咯直笑,并手舞足蹈。)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对乔冷冷地说:“你已经知道了这个窨井的秘密,你的女友也知道了这个窨井的秘密。我希望你们再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也希望你从此不要打扰我们!”
(灯光熄灭。伸手不见五指,蝙蝠呼啸的风。老鼠拖拉出来的风。乔紧张的心跳。)
“你走哇!快走!为什么还赖在这里?”小叫化子像是得到了中年男人的首肯,朝乔大声咆哮。
乔说:“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躲在下水道?”
中年男人挥起铁棍,乔眼冒金星。
(冰凉。乔闻到了沥青的气味。铁锈的气味。他躺在蔡锷路路口,窨井盖旁边,睁不开眼睛。乔感觉自己被一只蓝豹子背驮,在森林里起伏前进。豹子的喘息,向另一处山崖跳跃。)
乔从豹子的背上滑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一块草地上。柔软,富有弹性。
“长官!我把乔找回了!”
乔听见了小K说话,遥远无比。
听见了长官的琴声,气若游丝。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37
我对乔彻底失去了信心。回到单小鱼的住处,我说,在你生产之前和生产之后,由我来照顾你,并照顾你的孩子!单小鱼说,你干扰了我的生活,你最好自己出去租房。
是的,我干扰了别人的生活,就像唐唐当初来到我们家一样。我现在是一只丧家犬,天气也越来越凉了,无处藏身。
(坐在美国乡村酒吧,听无聊的音乐。喝无聊的酒。)
周天说,你就这么自甘堕落?
我无话可说,不再理会周天。
在百般无聊之中,我打量了酒吧四周,那些和我一样无聊的男女酒徒,目光呆滞。从他们泛出酒气的面部掠过,我和顾的目光相遇。顾站在吧台的后面,手里的一支酒瓶停在半空。看得出来,他有些慌张,还有些痴迷。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欢言的声音。欢言帮我解围,惊诧。在电话里,欢言显得焦急不已。嘈杂的室内音乐,让我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到了她的焦急。于是,我走出了酒吧,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欢言说:“我在天河机场,都快急死了!”
天河机场离武汉市区有二十余公里,离我所在的位置有四十余公里。我让欢言等候,随即招了一部出租车。走在半道上,我突然想起自己在酒吧的逃单。一次不经意的疏漏,造成的直接后果,可能会再次给周天带来惩罚。我的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两排快速后移的树影,被出租车的前灯刷亮。闪过。闪过。不时有手机的铃声响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催促,转换成对司机的催促。快马扬鞭,离弦之箭。)
我见到欢言时,她正在出港大厅焦急踱步,手拿手机。那时,大厅内除了几个身穿航空制服的人外,再也见不到一个旅客。我想欢言是等我很久了。欢言哭了起来,她是为找唐唐而回的,唐唐真的没去日本。事态严重,都是我没向乔交待清楚,也是乔没问清楚唐唐的去向。
我把欢言带到了我和乔的住处,毫不犹豫。我想让乔当着欢言的面,详细说明唐唐离开那天的情形。
乔不在。
长官在,守着一碗番茄汁稀饭。番茄汁稀饭早已冷却,毫无热气。长官进了厨房,给番茄汁稀饭加热,双手捧出,放在餐桌上,长官拿来汤匙,尝试。皱一皱眉头,味道不对。他小声嘀咕:真的没有青海的味道!
放下汤匙,长官慢悠悠起身,独自演奏小提琴。向长官询问乔,他对我的问话无动于衷,独自演奏小提琴。呼吸困难。脸色青紫。
乔可能去了蔡锷路,我的猜想不会有错。
(勘察现场。从客厅到阳台,从厨房到书房。重点是书房。唐唐不留一点痕迹,唯一的证据是那部防水防震彩屏手机,这时也不知去向。)
我和欢言重新回到客厅,长官的演奏没完没了,他在等乔。我和欢言也在等乔。我现在有了足够时间,仔细观察长官:由于他手的颤抖,琴声如泣如诉。变声,凄厉。他的呼吸粗重而急迫,影响了琴身的正确位置。另一只手努力抓牢琴颈。琴声由此而扭曲,凄婉绵长。
在凌晨五点半,我终于听见了乔的脚步声。软橡胶底皮鞋叩击台阶。我和欢言同时冲向门边,身后传来 “嘣”的一声巨响。突如其来。
琴声终止。
当我回头时,长官轰然倒下,身边是一把断弦的小提琴。
我转身冲向长官!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38
(医院病房。诊断仪器,输液架,输液胶管。乔和小K守在长官的病床前。医护人员进进出出。长官涨红的脸。)
医生说,这是富氧症的临床表现,经过药物治疗和环境适应,病情在一周内应该有所缓解。
小K朝医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