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鱼哭泣。慌乱地抹泪。过道上有偶尔穿行的同事,视而不见。)
我少有的同情心被单小鱼勾引。
于是,我说:“如果你找不到唐唐怎么办?难道你要做一辈子单亲母亲?就算你找到了唐唐,他承认这孩子吗?他愿意和你结婚吗?那欢言怎么办?”
单小鱼说:“我不管!”
我瞟了一眼单小鱼的腹部,毫无起色。狡猾的单小鱼,一定是使用了“苦肉计”,可怜的那孩子,受得了单小鱼的这种束缚吗?
事态严重。甩掉单小鱼,我去街边的公话亭给乔打电话。不用手机,也不用办公室座机,回避单小鱼,硬着头皮。
(等待的信号。白天畅通,夜间中断。有些蹊跷。)
乔懒洋洋的,大概还赖在床上。他说:“谁啊?干什么啊?”
我气不打一处出。骂过乔:“你永远这么懒惰吗?你辞掉工作,就这么白天睡觉,夜晚鬼混吗?”
乔听出是我的声音。他在电话那头大叫:“你是小K!小K,你在哪,你在哪呀?”
我压住怒火,问乔:“知道唐唐的下落吗?”
乔无比沮丧,他说:“你还没忘记唐唐啊?”
我丢下电话,打车撵回了我们的租住屋。乔憔悴,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这个屋子,由于没有人清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乔跳起来,扑向我,抱紧我。口中嗫嚅:“小K,你回了?不要走了好不好?”
(地上散落有衣物,鞋袜。横七竖八,留有污迹,鱼腥的臭味。)
我容忍了乔的邋遢。在客厅中央相拥,竟忍不住在他的后背偷偷抹泪。我再次问起唐唐。乔说:“你真的喜欢唐唐?如果早知这样,我不该放走唐唐。”
我推开了乔,用力过猛。他跌坐在地上,不堪一击。乔不像男人!我的心一紧,伸手搀扶。被乔拦开。
我帮乔收拾房间,清洗衣物。乔阻挠。我拿起什么,他抢夺什么,扔得远远的。乔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说:“就这样了,我不要你管了!”
吵架。我们吵了大半天。乔比我还累,他钻进卧室,反锁门,睡觉。我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收拾客厅和阳台,阳台上有陈旧性血迹,堆积的沙子,没有铲除。乔的顽症,没有根治。
我在卧室的门口,大声喊了乔,他一直不搭理。气愤。去书房,找了几本自己的书,独自离开。
(拾级而下的台阶。拐弯的扶手。旋转,天昏地暗。)
快要跌下的刹那,我抓紧了扶手。后来,我干脆坐下来,喘气,歇息。我恨乔。再后来,我去了美国乡村酒吧。
那时,下午四点刚过,周天刚刚上班。他说:“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你这样坐下去是等不来‘客人’的。”
我苦笑。喝过一杯苦酒。
靠近昏暗的墙角,周天为我留下了固定的座位。他说:“不会让别人再坐这个座位了,直到你不再来这个酒吧为止。”
我谢过周天。
时间尚早,没有一个客人。当然,将我除外。现在,周天有了足够的时间和我聊天,不怕担搁老板的生意。
他说:“你总是心事重重。”
接着,周天对我进行施救。他从心理学讲起,说他见过很多“小姐”,她们留在心灵的创伤,是一生的疼痛,即使是在挣得大笔金钱之后都难以愈合。周天又说:“还好,你并没有深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没有工作也不要紧,干什么不可以自食其力呢?”
(窗外由暗黄变为灰黑。室内灯光骤亮,音乐响起,客人慢慢多了起来。周天缓缓起身,向吧台跑去,拿来酒水单,向客人推介。他是一个尽职的WAITER。)
我喝着一支咸汽水,想着周天刚才说过的话,不禁哑然失笑。他真的把我当成了一个落难的风尘女子!这很好,说明我的计谋暂时还没有被人识破!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34
上午十点,乔听见有人敲门。不想起床,因为昨晚去了蔡锷路,今晨五点半才回来,这会儿睡得正香。
(敲门的频率越来越密。有节奏的闷响。每组三下,连续三组,九声闷响。像从前自己敲小K的隔壁。)
乔心头一动,翻身起床,赤裸上身,冲向外间的那扇门。扭开门锁,他竟一时惊呆了。长官!
长官立在门口,打量乔,不肯进来。
(一个精瘦的老头儿,头发稀拉,后背式,有条不紊。他的面色红润,腰板硬朗。穿着泛白的斜纹卡其布老式军衣,皮鞋铮亮。他唯一的行李,是右手拎着的一只长方形黑木匣子,他带来了小提琴。)
“长官!”乔接过小提琴,让长官进屋。
长官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在屋里转来转去,东摸西摸。而后,他在客厅坐下来,对乔说:“终于回家了,四十多年了啊!”
乔说:“是啊,四十多年了,你一直想回武汉。”
长官说:“嗯,不走了!我要看着你结婚生子!”
乔结舌。
长官再也不说话了,起身。为乔收拾房间。乔的被单拢在一起,长官扫了一眼,皱了皱了眉头,示范,正方形的豆腐块。他来到书房,挥手拆除残留在墙壁上的泡沫块,整理书架,将散放的书籍摆放整齐。
乔说:“长官,我很久没有到过书房了。它原来不是这个样子。”
长官说:“是吗?那你以后要多来坐坐。”
乔知道这是长官在提醒他,年轻人不能懒惰,要学习,要上进。
乔苦不堪言:“长官!我的生活,好像、好像出现了问题。”
长官回过头来,目光亲切。“没有!你很优秀,是我的好儿子!”
乔说:“对不起,长官,我怕我会辜负你!”
长官大笑。爽朗的笑声传递给乔一个信号:青春的力量。而乔欠缺力量的声带,和长官相比,望尘莫及。
他做完室内该做的一切,下楼买菜,回家烧饭。
(番茄汁稀饭。乔喜欢的食物。红汁,泛动的晕圈。)
乔强装笑脸,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呕吐。残物把地面弄脏了,乔找来工具忙于清扫,费力,总扫不干净。长官再次皱了皱眉头。显然,他对乔的不满再次加剧。长官返回厨房,盛一碗番茄汁稀饭给自己,涩口,味道不对。长官莫名其妙,走出厨房,问乔:“怎么没青海的味道?”
乔说:“不知道。”
“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长官沉默。擦拭琴。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34
周天变得沉闷起来。在我再去酒吧之后,他不再询问我要点什么,而总是在我的面前摆放一杯白开水。他自作主张,不让我去碰酒。其实,我对含有酒精的饮料一点依赖性都没有,只是装模作样,证明自己是一个落魄的女人。周天怕我学坏。克制。
(除了忙碌,时有空闲。周天不停地朝这边张望。他的眼神扑朔迷离,在杂乱的人群中,在暧昧的烛光里,闪忽不定。)
客人不召唤时,周天也时常过来坐坐。他不说话,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像一只驯顺的小绵羊。有时我忍不住逗他。
我说:“周天,我想喝酒。”
他的脸色陡变,嘴角蠕动。
我说:“就一杯‘蝶矢梅酒’,你去啊。”
他的眼眶泛红,有潮湿的雾气。我有些紧张,追问。原来,周天先前为我动过手脚的账单,被顾发现,扣了他三个月的薪水。三个月的薪水,相当周天半年的生活费。
我取出钱,塞给周天。为周天单纯的举动付出代价,也为自己小小的贪婪而赎罪。他拒绝。
“我可以用自己的体力,赢回自己的尊严。”他说。
有一只蝎子在我的心头蛰了一下,生生的疼。不过,我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足够的理由。我没有必要向周天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