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那帐的人,是苏袖和文鼎鸶,而他们又放火烧了天决门的山庄。
掌握他人阴私是最忌讳的,足以招致杀身之祸。
很多人一想到他们最无法见人的一面都掌握在文鼎鸶的手中,每晚在翻来覆去的同时,一定对文鼎鸶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恨意。
还有,大家都知道他手上的鲜血,恐怕,他洗,也洗不掉了……
真可怜。
——不要站在众人的对立面。
这话好熟悉,是谁说的?
哦,对,是徐肃说的,我应该记住。
我呢?我是最无辜的一个。那天的周离,不过是去祭拜亡妻,然后看见了天决门的一场大火。谁也不会想到我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暗帐有什么关系。
世上的事不外真真假假,到了其中,谁又能分辨得出来。
以手指月,而手指非月。
生命如白云苍狗,不能太认真。
我又笑了。
三月初九,桃花开,风和日丽,宜出游。
我依旧坐在谪仙楼,慢慢的喝着茶。对面坐下了一个人,已经易容了,从他的眼睛我可以认出,是楚七。
“你没有走?”
“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走。现在从京城到新州的路全面封锁了,走出去反而更危险。”
“慕容呢?”
“给他用了点镇定的药,在睡觉。这些天,他是一刻一刻熬过来的。”
我点头,给他倒了杯水。
“天决门这次彻底的完了,慕容认定是我做的,以后肯定不会和我再有任何瓜葛了。估计等你们回了新州,那边的人也已经平了天决门,所以你们也不要着急回去,安全第一。你看,武林还是比不来朝廷的。”
他苦笑。
“看你说的真轻松,像是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我笑了。
“本来就是呀。经过了这些,慕容会成熟起来的,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轻狂得意少年了……”
“他,他一直认为自己愧对你,所以你恨他,这才……”
我喝着水,没有说话。心中暗想:哪有这么简单。
“现在的你有什么感觉?”楚七突然问我。
我扯出一个自认完美的笑容,看着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讨厌阴谋。”
“就这样?”
“对,就这样。”
第六章
三月。当桃花怒放的时候,温芮恩科状元及第,大魁天下。
记得在这之前,有个和我不错的吏部文书吏私下悄悄问了一句:“温芮文章自是内敛锋芒,可是过于漫不经心,竟然连首场的诗词格律都弄错了。周相如此,必定落人口实。”
当时我笑着回答他:“他不是漫不经心,他是故意的。”
看着那个年轻人惊讶的面容,我淡淡笑了以后,转身走了。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他是温赢的公子,温王后的幼弟。他出身世家,明白规则,懂得胜负的界定,这就够了。
这两天京城的兵马调度得很是频繁,文相要捉拿天决门的首恶元凶。现在看来,不过是外紧内松,大家都在敷衍了事。子蹊没有对这次的事情再追究,他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起头,再这样纠缠下去,终会闹得无法收拾。
不过,即使这样,苏袖也不在他身边侍侯了。我们身边的人都换成了陌生人,有时候看见不熟悉的面孔,还真有些寂寞呢。
身后是很熟悉的饮茶声,我看见子蹊纤长的手指拿着盖碗,慢慢的喝着。如此静谧的夜晚,我看了看满天的繁星,今天的天气不错呢,禁宫的花园在春天夜晚展现了平常所没有的柔软。
“永离,你那天晚上……”
子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殿门外慌张的跑进来一个小宫监,可是一见屋子里只有我和子蹊两个人,突然便惊慌的站住了,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子蹊看了他一眼,有些散淡的说了一句:“什么事?”
“王后求见。”
我笑着把手中的扇子一下子合上,然后看着子蹊,施了一个完美的礼。
“夜深了,子蹊,我该回去了。”
然后没有等他说话,我就走了出来,刚好看见迎面而来的温王后。她和温芮有三分的肖似,不过比他多了一分冲动的英气……不,不应该这样说,温芮比他的姐姐多了一份沉稳和内敛。然而也许在温芮那层冷静的外皮下,他们是一样冲动而富有生气的。
我躬身行礼。
“臣周离,见过王后。”
她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就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我见她过去了,自然挺直了腰,可这个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本宫要你平身了吗?”
“没有。”我气定神闲的说着。
“那你这是做什么?”她已经转过身子,端庄精致的脸孔对着我,“周相,您是内阁学士,有些礼法是不能忽略的。”
我再次笑了一下。
“王后说的是。不过这里是郑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后宫女眷出现这里,恐怕也不合适。希望王后分清,后宫就是后宫,政务就是政务。郑王不会把两者混为一谈,王后自然也不会就是了。周离有事在身,王后保重。”
我不喜欢这个王后,想必她也看我不顺眼。不过,我倒不相信她是一个如此浅薄的女子,她这番动作必是有些原因的。也许是温家看我过于嚣张了,来打压我的气焰也说不定。
她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小宫监敦促道:“王后,王要见您。”
她看了我一眼,走了进去。
下马威,不予理会。
本想就这样回家,可是在宫门外被一个人拦住了。看他的样子也是一个宫监,十几岁的样子,有些胆怯。
“周,周大人……”
我叫身边的人退后一些,然后笑着问他:“我是周离,有什么事吗?”
“周大人,请您去苏袖苏公公那里,他想见您。”
“苏袖?他……”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周大人,这也许是苏公公最后一个愿望了,他真的想见你。”
“……好吧。他在哪里?”
“在城郊,他的府邸。”
我点头答应了。
对于他,我的感觉很复杂。不恨他,可是终究也无法原谅他,想必他也一样吧。
当我漏夜进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在吃茶,似乎颇为怡然自得。在他的旁边摆了一只酒杯,满盛状元红,陈年的状元红。突然之间我有些悲悯,苏袖不该是如此下场。
“苏袖,你何必!郑王不是不追究你了吗?何苦自己难为自己?”
他笑了一声,有些苍凉。
“刑余之人,失去了君王的恩宠,还剩下什么?还有活下来的价值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那么多的银子做什么呢?能吃了,喝了,还是临死的时候全卷起棺材去?”
苏袖精致秀美的脸庞此时有些超龄般的瞬间。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端起茶碗,细细的品了一口清明的龙井,然后惬意的笑了一下。他的动作并无半分女气,却有三分柔美。
“你看这茶,都是十四岁的闺女用口从茶山上衔回来的,一两金子一两茶呢。”他又喝了一口,续说道:“周相出身仕宦豪门,自然不知道人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莫说我平日不愁吃喝,可君威难测,保不准哪天就什么也没了。自己手底有点私钱,也就图个安心。这点心思,大人永远不会了解。”
他侧着头,像是在回忆什么,眼中呈现出难以言明的柔和:
“那一年家乡闹灾荒,人们饿得连观音土都吃了。有一天我居然捡到一袋子米,除了拿回家里外,还抓了一把给小翠。
“小翠是我们的邻居,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过后我们都活了下来,从此以后,她家的地窖里总是储存着粮食,有的时候是米面,有的时候仅仅是高粱。即使现在,我给了她那么多的金银,可她还是不肯放弃储存。她说,住在有吃的的房子里,她安心。”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饥饿是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