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直拖着,后来出了陆风毅那事……每天上百道折子催着我……后来索性同意了大婚,想着可以用大赦令救他一命……”
这样的话从他唇边轻软的流淌了出来。我听在心里,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激动,只余了几缕浅淡的愁思。很多事情并不是因为偶然而促成的结果,其实,这些都是必然。即使子蹊想出了这样的办法,终究不能救一个必死的人。
“谁想到最终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永离,那天你去看他,没有遇见什么特殊的人吗?”
我摇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他拉过了我的脸,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愿意想起,可是我们必须面对那一天。不相信你是我的错,可是永离,我们不能回避。”
我没有回避,我是真的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我问他:“子蹊,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去哪里?”他有些困惑我这样问。
我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就是刑部大牢,你为什么那么晚到那里去?”
“我没有去。我让苏袖去传旨大赦,可是当他到那里的时候,陆风毅已经死了,身边只剩下破碎的酒坛和浓浓的药味。问了那里的侍卫,说只有你去过……”
我知道他恐惧的不是陆风毅死了,而是以为是我杀了他。想到这里笑了一下,然后拉了拉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心中知道他已经相信了我。
***
这天,天光初绽,我拿了白瓷的汤匙喝粥。晶莹剔透的绿色粳米在如蝉翼般的瓷勺上折射出点点莹光。这些天来有些无事可做,因为朝廷上下准备郑王大婚,而我不过是准备一下明年开春的科举,那都是些繁琐的小事。
这几天因为阴雨连绵的关系,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虽说现在艳阳高悬,可是依旧感觉到空气中散发出的透骨寒冷,所以在屋子的门上盖了厚重的帘子。
三伯挑开了帘子进来,马上感觉到寒冷旋风一样吹了进来。我回头一看,慕容跟着三伯进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慕容时常过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去刑部那天没有带侍卫,三伯怕出事,就叫慕容去找我。我曾经和三伯说过,尽量和慕容远一些,可是三伯喜欢他,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还说现在多事,多个人保护我,他放心。
刚到府里来的时候,慕容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不靠近也不远离,总是可以让我感觉到他。三伯一直劝我,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生生死死都看多了,平常的时候就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好过一些。
我不是不听劝的人,所以那次一笑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看见他们进来,我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总感觉最近的慕容不一样,仿佛真的长大了。
“起这么早?没有再睡会?”
慕容带了一篮子水果,都是时令鲜果,装在一个竹篮子里,水净净的,很是好看。
三伯看了我一下,接过了篮子。
“中午暖些的时候再吃,现在天气太冷,不舒服的。”
我笑着双手摸了一下脸,皱了皱眉。
“奇怪,难道我长了一副馋猫脸?芮儿,拿镜子来,我看一看。”
芮儿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小僮。本来想要三伯查一下他的底细,后来一想,我已是丢官弃职,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且他很细心,所以就留在了身边。
他很安静,听了我的话真的要下去拿镜子,可是三伯拦住了他:“你下去吧,不用了,大人说笑的。”
他也只是低着头,轻轻道了一声“是”,就走了出去。
“你怎么也这么早?”我问慕容。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笑着说:“一直都习惯早起练功的,十几年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了。你呢,还是睡不沉吗?”
我夹了一块油糕,塞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我哪里睡不好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眼睛,那种温暖让我不自觉地向旁边躲开。就听见他说:“这么重的青黑色,怕是……”见我侧着头,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今天是天决门新任门主的就任仪式,我想要你去看看,也散散心,很有意思的。”
“门主?”我忽然想起了他是天决门的少主,“是你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为什么想让我去?”我很认真的看着他。
“因为你无聊呀。”他笑得很好看,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
京城郊外天决门旗下倚山建立的庄园中有一个点将台,数十丈高,慕容就站在上面。很难想象出孩子一样的慕容天裴华服高冠俯看众生的样子。今天的他以不同以往的威严,把一位领袖江湖的少年英豪霸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看着,并没有进到庄园中去。此起彼伏的山峦走向让我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也看清了匍匐于他脚下的权力。如此少年英豪,快意淋漓,驰骋江湖,可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想到这里,我从心中笑了出来,真的为他高兴。
站得有些累了,靠着身边的大树坐了下来,转身看着眼前迭嶂层峰相山间绚烂的暗金炎红。深秋了,可是那些几近枯败的枝叶仍旧不肯走出这里,还顽强的在这山谷中坚持着绽放着诡异妖冷的美丽。
今天的天气不错,所以跟了慕容到这里。不过最近的我总是有些惶然,我不想面对楚七那平静而深远的目光,所以当慕容无法改变我的决定后,他施展了轻功,放我在这里。据说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我们可以清晰的看见彼此。
我的确一直在看着他,甚至看见了他对着我天真的一笑。
双手抱肩,我站在一棵树下,可就在慕容转身向先辈进香的时候,我看见了楚七望向我的眼神中有着闪烁,即使只有一瞬间,但是那其中的漩涡却让我的心一震,熟悉的危险感觉是如此迫近。
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得让我以为自己又得了那种胡乱猜想的毛病。可是虽然安定了心神,但也不想再看向那边,于是用脚踢了踢树下的枯枝,净开了一块空地坐了下去。我听见粗糙的的树皮划伤身上华丽丝绸的裂帛声,有些低沉。抬起头,天际一行候鸟飞了过去,原来,秋天来得是如此明显,如此的深远。
“在想什么?”一声低沉的问话在我的头顶响起。
我睁开那双酸涩的眼睛,同时看见了慕容褪去隆装后的清秀。他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捧着一种很鲜艳的红色果子,就像冬天被雪冻住的珊瑚,晶莹剔透。
我一笑,“这是什么?可以吃吗?”
说着要伸手去拿,可是被他拦了一下,他把那些果子放在自己铺开的前襟上,拿起一颗,用手指一掐,剥开了那层殷红色,雪亮的汁液飞溅了出来,挂在了我的唇边。我伸出舌尖一舔,那种沁人心脾的甘甜带给我的竟然是一种冰冷的平静。他的手指带了更多的汁液,把殷红色下面的冰玉果肉送在了我的嘴边。
“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水果,叫红瓦芝,只有天决门的院子里才有。可以疗伤去毒,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红瓦芝放进了我的嘴中。
“好吃吗?其实这种果实还有很强的镇静功用。你需要好好的睡一下了,不然会被疲劳拖垮身体的。”
我眯起了眼睛,口中这种酸甜清冷的味道虽然称不上仙品,却也甘酸美妙,并不难吃,细细的嚼了后也就咽了。
“慕容,多谢你费心。”
听了这句话,他原本灿烂的笑颜冻了起来,就像初冬的薄冰。
“不用这样见外吧!即使你仍然不想原谅我,我们也不至于生疏到这样的地步。”
他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我坐在了我的身边,手中的红瓦芝散落一地。我没有说话,伸手从他身边拿了一颗过来,手上微微用力,那并不坚硬的殷红色登时绽裂了,有些湿黏的汁液黏在我的手指上。放进了口中,继续咀嚼着,这次我竟然品出了酸甜中一丝清淡的酒味,它的味道还真的很复杂。
“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小孩子真敏感。”
他蓦的转过头来,差点就和我撞上了,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却失去了记忆中的秀美哀伤,一种刚硬隐约浮现。
“周离,在你面前的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了,从今天开始,我得到权力的同时,也背上了责任。还有,不要经常说我是孩子,你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宣麻拜相了。”
我不想面对如此灼灼目光,于是低下了头,看着脚边一颗红瓦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