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明亮,已是白昼。他抹着额头冷汗下了床,就要冲出去继续寻找,经过书案时,忽然被案上一纸叠得很仔细整齐的信笺吸引住了目光。
「王上,这是卑职今天一早在院里发现的。」曲长岭被池君上刚才那声大喊惊到,入内探视,见池君上正在展开那张信笺。
清逸端丽的字迹,顿时映入池君上眸中——
二哥,枕月现在正跟大哥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大哥说能治好我的病,但药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能采到。大哥要带枕月去那里找药,二哥你不用担心,等枕月病好了,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们还是在枫林见面,好不好?这次,二哥你别再失约了,不然枕月真的会很伤心.
池君上怔怔地看完最后一个字,半晌都没有动弹。
曲长岭担忧地叫了一声,却见池君上唇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对着面前的空气轻声道:「枕月你放心,二哥这次,绝不会再失约的,一定会等到你回来……」他慢慢披上外衣,微笑着走出寝宫,视而不见沿途向他行礼的仆役,慢慢走进那片枫林中。
林里的泥土,散发着暮春气息。风吹叶动,在他身边沙沙轻响,似极了少年在他耳畔梦呓般的呢喃:「二哥、二哥……」
「……枕月……」他轻唤,痴痴等。
***
风夹着绵软雨丝,不停地下。
这夏初小雨,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曲长岭打了伞,往枫林走去。
将近,就看见了那个仿佛从洪荒起始便一直伫立在那里的背影。青衫淡淡,握着柄油布伞,站得挺拔。
自从池枕月一个月前失踪以来,池君上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吃饭睡觉,就是在枫林等待池枕月归来。
几乎宫中所有的仆役都在暗地里议论着,说王上怕是已经失心疯了。
几家王爷和大臣闻讯后也觉事态严重,进宫探视数次,但池君上思路说话都条理清晰,兼之上朝议事也毫不含糊,并没有什么异常,众人也就作罢。
「王上!」曲长岭走到池君上身后,那背影依然没动静,他暗自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张信笺。「卑职刚才又在院中发现封信,是四殿下……」
话没说完,手里信笺已被飞快转过身的人夺走。
池君上全身都在轻颤,看完信后才逐渐平复下来,脸上漾开淡淡的笑,柔声道:「枕月说他已经和大哥找到了一种药草,如今要去另一个地方找其他的药草。他的腿也好多了,可以不用拐杖,扶着墙慢慢走路了。」
他虽然是在跟曲长岭说话,目光却根本没有看曲长岭,只是一个人微笑着。「等枕月回来,那几棵藤也长得更高了,枕月看了,一定很喜欢……」
曲长岭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着头离开枫林,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王上一眼。池君上眼角依稀有些微水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嘴角却含着笑,温柔而幸福。
他的枕月,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其实已经不再重要。只要知道枕月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人世,他愿意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哪怕直至永远……
***
日升月落,风雨飘摇。寝宫院落内的树木染碧了檐角又渐转枯黄,枫林里,却透出一片鲜烈如火的红。
秋枫碎碎摇,缓慢旋飞,拂过池君上鬓角、衣袂……
距离枕月离开宫城那一天,已经过了一年又六个月。四季轮回逝,花开了复凋残,他等待的身影依然沉静。
池枕月的书信,未曾间断过,却从开始的一月一封,变成两月一封、三月一封……
那几乎是支撑着他继续站在这里的唯一。每次信笺上短短几句话,足以让他心满意足地期待下一封来信。最怕的,便是池枕月从此杳无音讯。
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池君上没有回头。这一年多来,会至枫林找他,只有曲长岭。
一张叠得很仔细的信笺进入他眼角余光。
「终于又有信来了吗?」池君上不等曲长岭答话,便已迫不及待地牵过信笺展开,可竟是一张白纸。
脑海有一瞬间变成了空白。空无一字……难道他的枕月已经……
「这是怎么回事?曲……」他颤声转身,随即怔住。
红衣人就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眸波光流转,正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痴痴望,却连大气也不敢透,更不敢眨眼,怕那红衣人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泡影,只要他动一动,就会消失。
「二哥……」池枕月含笑拨开了掠过他和池君上视线之间的一片红叶,摸上池君上的脸庞,轻声道:「我回来了。」
少年的手掌,是热的……池君上微微牵动着嘴角,想笑,眼窝却不受控制地湿了。
他慢慢伸出双手,将池枕月揽进胸前,一点点加重了这个拥抱的力量。
生生世世,他都不想再放开手。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