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笑道:“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109'本宫不忍朱大人为难。且如今正值用兵之际,朝中也不甚安宁,既然元凶已然伏法,也无谓牵连甚广。若韩复坚称无辜,便到此为止吧。好生查问一下翟家和张凤仙便是。朱大人恐怕还要辛苦一阵子。”
我心中大喜:“多谢皇后娘娘圣心体恤,臣女感恩不尽。”
皇后道:“听闻朱大人查案辛苦,连午膳也没有用,随本宫回宫用膳吧。”
过了几日,乔致来报,说翟恩仙的养父母俱已亡故,只捉拿了张凤仙到案,却也问不出什么来。我拈了一枚樱桃在手中把玩,淡淡道:“人在掖庭属,乔大人看着办就是了,不必来问我。”
自从我在皇后面前开口为他求情,他对我甚是恭敬,听了此话唯唯诺诺道:“下官不敢自专。”
我笑道:“那就和李大人商量着来吧。”说罢自去庭院中看丫头们跳绳。
乔致拭了冷汗,只得告退。过了两日,只听李瑞来回禀,说打了张凤仙三十板子,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放了回去。又去军中取了档案来看,十二年前确有一个叫做刘恩伯的人因触犯军规,被打了二十记军棍。后怀恨在心,便纵火烧了军需辎重,被皇后的哥哥陆愚卿处死。此案到此为止,也可说是功德圆满,也可说是不了了之。于我来说,只要不查到父亲和长公主的身上,便怎么都好。
当下我拟了一张查案有功之人的名单,以李瑞为首,乔致次之。皇后公告内外宫人,一一颁赏,连清音阁的姑姑都得了赏赐,因此阖宫上下,莫不振奋喜悦。
转眼到了端午,宫里已挂起菖蒲艾草。天色阴沉,有凉风袭来。瑶席领着宫人将皇后赏下来的各色衣料一匹匹分下去。“我要这匹,那匹我也要。”“你抢了我的颜色了!”“这个花样做裙子正好。”如此你争我抢,叽叽喳喳说笑不绝。
我坐在廊下吹风,手上把玩着苏燕燕送给我的黄百合荷包。那一日我打开荷包,看到雪白的内衬上,绣着几个小字:西南剑门巷。翻过来仔细查看,但见针脚疏疏,犬牙交错,多半不是采薇的手艺。再看口子上的丝线松松垮垮,便知道有人将这只荷包的内衬拆下重新缝过或干脆调换了。
一开始我不解其意,遂翻阅了城中地图,才知道剑门巷附近有个益州行馆,而剑门巷的名字乃是取自蜀道剑门关。京中的行馆,是各地人士在京中逗留联络之处。常有外籍宫女出宫之后,在行馆居住,等候家人来接。有宫女的父母甚至直接从行馆中将女儿嫁于京中人士。看到益州行馆,我似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内阜院翻查出宫宫女名册时,发现张凤仙和翟恩仙同在清音阁当差,且是同日出宫。而张凤仙正是益州人。如此我才命李瑞拿了画像去益州行馆和附近的几条街巷查问,想不到翟恩仙竟然就住在剑门巷中。
这荷包究竟被谁动了手脚?是苏燕燕还是我身边能随意出入寝殿的几个侍女?想起那一日从椒房殿中出来,苏燕燕特特拿了一副吕后的图画给我看。正是和苏燕燕议论了一番吕后的容貌之后,才让我想到,嘉秬所绘的脸,或许是属于一个女人的。也许这些字本来就是采薇绣上去的,然而这样要紧的东西,采薇竟假手苏燕燕送来,却也不合情理。
原来害死嘉秬的凶手所住之处,早在我刚刚升做女校的时候便伴随左右了,我却一直懵然不知。是未卜先知?是有人早早便打算将翟恩仙推出来送死?是谁布下这个局?是谁?
我拿着荷包独自走入后院的小厨房,但见两个小丫头坐在桌边包角黍,见了我忙叉着两只沾满糯米的手屈膝行礼。我笑道:“接着包吧,我也瞧瞧你们是怎么做角黍的。”
趁两个小丫头低头干活,我走到灶边,将荷包扔进了火堆。
晚上,芳馨铺床,我散着头发坐在灯下摆筹子玩。芳馨关上窗户,走到桌前道:“姑娘,该安寝了。”
我拨着竹筹道:“还不困。”
芳馨微笑道:“自从结案,姑娘很是高兴。昨夜也睡得晚。”
我笑道:“有好事,精神自然足些。”
芳馨道:“奴婢有些日子没见姑娘这样开怀了。”
我将竹筹一根一根丢进藤匣子里,微微叹息:“这次只是侥幸罢了。”
芳馨笑道:“姑娘有这样的心胸和智慧,还只是说侥幸,也太谦逊了些。”
我托着腮,瞥了她一眼:“在姑姑面前,我有什么可谦逊的,能这样快拿到真凶,当真是侥幸。”
芳馨坐下来,和我一道捡筹子:“奴婢听绿萼说,那个乔大人不但擅自拿人用刑,还在皇后面前公然和姑娘过不去,怎么皇后要惩治他,姑娘却替他说情?”
我拿起最后一根竹筹子,打开绢红灯罩,拨了拨烛火:“乔大人怎敢‘擅自’拿人?李大人那日来回话,明明说他是‘奉旨’拿人的。既是‘奉旨’,我怎么能不求情?如今各个都欢喜不尽,不是很好么?”
芳馨一怔,随即了然:“这几日宫里都在称赞姑娘的聪慧,连乔大人进宫来回事情也恭敬了许多。”
我嗤的一笑:“那个乔大人,不过是这世上最最无聊的官僚中的一个,遇事不用心,又势利。只要恩威并施,不怕他不恭敬。”
芳馨又问道:“姑娘曾说皇后疑心熙平长公主殿下,怎么如今倒住手不查了?”
我笑道:“大约是因为凶手已死,而韩复又始终问不出来。所谓的证据本就薄弱,长公主府也非寻常人家可以随便讨要嫌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前朝的大臣各个虎视眈眈,恨不得皇后处事不当立刻还政呢。这会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才说,当真是侥幸。”
芳馨道:“不知皇后日后会不会再查此事?”
我叹道:“也许会吧。谁知道呢?”
五月初五这一日,铅云迫在头顶,几乎要滴出水来。一树碧色胶凝成牙白窗纱上一片沉闷的阴影。整个西厢都暗沉沉的。然而室中的欢声笑语却如同数日不见的夏阳,热烈而刻意。
尚太后轻轻抚着青阳公主的柔发:“果然上了学便不一样了,小小的人儿,能说会道的。”
皇后与太后同在榻上坐着,倾身笑道:“母后不知道,青阳午歇的时候,拉着穆仙说个没完,常误了午觉,到了下午上课时,却又瞌睡。幸而她年纪最小,夫子也不怪罪。若换了义阳和平阳,夫子定要把两只手都打肿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青阳公主只把脸埋在太后怀中,叽叽咯咯地笑着。太后慈爱地拍拍青阳公主的肩头:“这样说来,青阳的淘气和义阳小时候是一样的。”
皇后轻轻拉过身边的义阳公主,转头向太后道:“义阳从前是有些淘气,如今却长进了。贵妃虽不在宫中,义阳却日日早起晨练,已将一套新剑法练得纯熟。只怕不日就能陪母后练剑了呢。”
太后又惊又喜,招手道:“难得今日不用上学,就演一套剑法给本宫瞧瞧。”
义阳站到太后身边,牵着她的衣袖微笑道:“儿臣恭请皇祖母指正。”
太后左手抱着青阳公主,右手拉着义阳公主,笑容满面地瞧个不住。平阳公主乖巧地跽坐于皇后身边,一言不发。太后伸手拉过平阳公主,慈爱道:“这孩子,每常来也不爱说话。”
平阳公主移坐于太后身边,眼睛却只看着皇后。太后向皇后道:“想来是你忙于政事,无暇陪伴,又管得太严的缘故。女孩子家,要明快些才好。”
皇后欠身道:“母后教训得是。平阳生来胆怯好静,不能和她义阳姐姐相比。儿臣想着,若少疼些,只怕她还能长进。”
太后笑道:“皇后是嫡母,对所有的孩子都当一视同仁,不分彼此。怎么本宫瞧着,皇后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