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一天我提前完成了功课,加上日前受风未愈,身子还有些疲软,莲藏辅祭许我早退。穿过庭院回房的时候,见花草烂漫得出奇,我来了几丝精神,不由得偏离了小径,钻入花丛中游玩。
这些花花草草生得高贵,仿佛专为庭院而生,气质或雍容或出尘,却少了几分近人的熟悉与亲切。他们与家乡的草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不认识它们,它们好像也从不在意我。我在这不自然的自然之中再也找不到可以融身其中的宁定安适,我与它们格格不入。
又念家乡,我黯然落泪……遥远的故乡……遥远的家人……同在行检会却又难得一聚的狗牙子……
“狗牙子……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去好不好……”难过之极,等我发觉,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蹲在一块假山石后哭出了声来,很久很久了。
直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向我悄无声息,甚至几无任何动静地靠近……只是一种直觉,直觉身后有有一团不明朗的未知在迫近。我一下子收住泪转过身,本能地去拔腰间从不离身的小刀——
——是祭司!
我慌得连忙伏身行礼。难怪有那么强大的存在感,难怪他能如此悄然地迫近,却又掀起如此深重的不安!
“阿阙,起来。”祭司的声音浑厚却又清亮如秋水,平日稳重肃然,此刻却和蔼令人心安。不知为何我竟被祭司声音中的安然感动,激动得又忍不住哭泣。我听他的吩咐站起身来,发现祭司飘逸的衣袂距我竟不过两尺。
忍不住抬头仰望他……祭司看不出年纪,“祭司”这一身份模糊了他的年龄,从他的眉眼中我只能看见深邃的睿智与慈悲,积淀着深沉的厚重感,几分俊朗,几分莫测。
猛然想起这是早课时间,可祭司不问,我不敢妄自开口解释,生怕会受责罚,但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祭司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来,牵起了我的手……
震惊之下,我大脑一片空白,本该将手抽回,可不知怎么,心底里却发现自己不愿意去挣脱,虽然我的手在祭司温暖的掌心中,也一动不敢动。
“阿阙,别紧张。”祭司语气温和,牵着我离开草丛走上石板小径,甚至放慢脚步让我不用太费力就能跟上。“你的身体还没有全好,入秋了,别在那么凉的庭院里呆太久,知道吗?”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我大吃一惊!
——祭司怎么连我前段时间生病了都知道!
我讷讷:“是!”
我低着头,感觉到祭司测过了头来:“阿阙是莲城的孩子吧?”
我本能地要说是,然而却在最后一刻紧急刹住了口——不能说!我们早就被教导过,自入行检会的那一刻起,我们都是紫荆仙都的孩子了!
“阿阙……阿阙的故乡在莲城……阿阙是……是……”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我是紫荆仙都的孩子。
“好了,我知道了。”祭司不容置疑地打断我,语气却是善解人意的温和,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仍旧泪眼模糊——他不要我说出那句话吗?他不要我说出那句话来?那天,正是他对我们说,从今往后不论在哪里,都只能这么说的!就是他啊!
“苟玡是你的好朋友?”
“嗯!”我脱口而出后才惊觉失敬,连忙改道:“是!祭司大人。”答完后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才有空感到奇 怪{炫;书;网……祭司今天是怎么了?他在……跟我聊天?……等等,他知道狗牙子?拿他刚才一定是听见我说话了!我烧红了脸……天哪,竟然被祭司听见了!
我很紧张,然而好在似乎没发生什么事,我仔细地观察着祭司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从祭司大人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呢?但直觉让我觉得,祭司并没有对我不悦。
此后的一小段路祭司没有再跟我说话,只是牵着我,带我回到房间。我拘谨不已,就算回到房间,祭司松开我的手,我也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立在祭司的身侧。祭司却封好门,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茫然地站在那里,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却隐隐约约地从心底希望祭司不要走,不要走……站在祭司身边就像站在莲藏辅祭身边一样令人心安,然而这种安稳总是稍纵即逝,再漫长的陪伴,也觉得短暂无比,我仍然日复一日地独自面对自己的孤独和不确定感。
祭司表情沉敛地打量着我,我不禁又低下了头,只能盯着祭司的衣角。片刻后,祭司走到桌边坐下,又让我过去。我低着头走到祭司跟前,本该很紧张,可事实上,我却没有产生往常在正式场合看见祭司时候的那种畏 惧“炫”“书”“网”,没有很深地感受到他一贯强烈的压迫感,反而产生了一种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念头——祭司今天……似乎很……平易近人。
“阿阙。”祭司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我本能地抬头看着跟我说话的人,碰见他的视线又忙怯怯地避开。祭司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这。”
坐那儿?!坐他旁边?!就那样没规没矩地坐在与祭司的座位相平的椅子上?!
我被吓傻,慌得跪到了地上:“阿阙不敢!”
“阿阙,”祭司顿了顿,不知怎地我竟觉得他的声音中含着一丝丝淡淡的无可奈何,“你起来。”
“不敢!”我将头埋得更低。我听见祭司呼了口气,像是嗔怪。
我感觉祭司从桌子上拿起了什么,还没细想,他已经将它伸到了我的面前——原来是祭司从不离身的佩剑!——连同剑鞘一起,伸到我面前。
我吓一跳,不知所措。
“握住。”他说。我原本仍要回“不敢”——祭司的剑岂是我可以碰的!但他的话是那样干脆不容置疑,害我连说“不敢”都不敢,我只好紧张地回了声“是”,摸不着头脑地握住了佩剑的一头。
那一刻我都佩服我自己了——不知道祭司要干什么不安至极,居然还分心乘机打量着难得近看的祭司佩剑,感受着手中所触的手感!
“握紧。”他说,随即将剑向上挑。为了握住我只好尽量伸长了胳膊,最后只好站了起来,我不禁茫然地注视着祭司,却见他仍然没有罢休,又用剑迫使我在他希望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好了,松手。”祭司若无其事地将佩剑收回,而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愣愣地松手,早已傻了。
“阿阙,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别紧张,我并不要求你做什么。”祭司的声音悦耳如轻风,让人真的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而放松下来。本能地抬眼望他,见他瞳仁邃如碧潭清水。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是,祭司大人。”
祭司望着我:“以后不要轻易地跪。”
我茫然,不懂,但也只好又答:“是。”
他淡淡地,“也许你现在不明白,但有一天你会懂的,记住。”
“是。”那时的我确实不明白,然而后来正如祭司所言,我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却已再无从得知祭司那一刻是否在表达我日后所领悟的意思了。
不要轻易地跪。
“好……”祭司望着我,不是和蔼,但却同样令人放心。“阿阙,你有什么愿意和我说的话吗?什么话都可以。”
什么话都可以?“我……没有什么……”我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