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机车声又响起,如她来时一样,去时也疾如劲风。
熊男医生走到窗口探望了一下,这当口又舍不得人家起来。
「……」他刚刚跟人呛声是希望别人留下深刻印象?有这样追女孩子的人吗!丘天简直苦笑。
「对了,你!」那个医生一指程飞雨:「你不是真的有什么绝症传染病吧?有的话要先说好给我听,你们走后我好全面消毒,不然影响到其它病人就不好了。你也知道,上医院的人本来就身体虚弱……」
「……没有。」瞥了一眼已然离去的危机,程飞雨沉默了一晌,淡淡地开口回答那医生的问题,「我以S大医科院优等毕业生的身分告诉你,我身体上什么毛病都没有。另外我姐姐已经嫁人了,孩子都十五岁了!」
「虾米!?」这回轮到那熊男大大惊讶了。
「S大那种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臭屁医科院学生,居然不是国立医院的主治医师?」他指一指丘天,「小子,你说他是你老师!?」
虽然美女已经结婚并有这么大的孩子是让人吃惊,但还没有这个瘦弱男人的身分更来得让人震憾。
那种光凭学校里的关系网就不愁混不到好医院的毕业生,居然,只是个保健老师!?是他听错了,还是这男人混得太失败?而且……
「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混得太失败,连随便一所国立医院都进不了,但以S大一向臭屁又人缘不好的惯例来说,你居然能得到学生的爱戴,自愿背你送到医院?」
「……」
大嘴巴又粗神经的医生,把应该只留在内心的想法用吼的公诸于世,丘天简直无言以对。
「你不用为你接下来的病人担心。」
程飞雨却根本不管别人的挑衅,自己把左手上的针头拨出来,起身就想下床。
他这样冷淡的态度,不知为什么,比起跟人拍桌子呛声来说,更令挑衅者生气。或者在这一点上来说,他的确存在熊男医生所说的臭屁又骄傲。
「我……我背你回去吧,头还晕不晕?」丘天拉了拉他,有点担心地看着,在他面前蹲下,厚实的背已经开始有了一点男子汉的稳重。
「嗯。」难怪诗人爱用山来形容男子,那宽厚的背一靠上去,就有一种雄浑稳重的感觉。程飞雨疲倦地闭上眼睛,从昨天起他就没睡好,一早又连惊带吓的,他有病的不是身体,而是相当脆弱的神经。
无言地伏在丘天的背上,把头埋下,杜绝了小区里任何一道窥视的目光。回到两小时前还是被划分出楚河汉界的房间,等程飞雨想起楼下的车时,烧好水又体贴地放到床边的丘天,已经满头大汗地领着管理员的单据上来了。
「那个车子……管理员伯伯帮你开回车库了,就是护栏要赔两万块钱。你能不能先借我?我会努力还的。」
「……什么?」
「因为你要撞我,所以才撞坏了护栏的……」高大的少年低下了头,嗫嚅地小声说。
「……」程飞雨愕然。他以为自己应该负全部责任,毕竟想撞人的是他,最后导致撞坏了公物的人也是他。
可是这个连两万块都要跟人借的男孩子,却有一种意外的纯朴。他……不会逃避任何背负上身来的责任。
「拿去。」起身从自己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钞,程飞雨头也不抬:「不用还了,就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所有的好奇都已经满足了,也成功地羞辱过我了。」
这个闯入自己生活的威胁者,并没有原来想象中的可怕。
会觉得受伤,是因为与这个少年相处了几个月,渐渐让自己放松了戒备的时候,狠狠地辜负了先前培养出来的信任。
早就该认命,早就不应该对接近自己的人抱有任何期望,尝试过这么多次的教训,为什么还不学乖?
丘天震惊地抬起头来,压抑着,控制自己的手不去揪住他的领子。
「你认为那是一种羞辱?」
少年几乎认为是自己灵欲奉献的爱,可……那个人不想要。
「那么,你为什么还会和欧阳海做爱?」
他忘了吗?他们第一次比较深入的接触。他在他面前,打开身体,迎接一个男人的入侵。
「那不一样。」程飞雨烦躁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脑子里,有一根刺一样的东西在记忆深处泛着痛。
他今天接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如果再继续被拷问下去,难保最初的那种疯狂又会重新来临。可是,那个一向很温和无害的少年,却不肯放过已经濒临崩溃状态的他。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他跟你做得更爽,还是你有被虐待的倾向?」丘天惨笑着,固执地去戳破他最初用纯净的眼所看到的事实:「你清醒一点,欧阳海根本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你。为什么你还要对他执着?」
如果爱一个人,会对他痛惜到骨头里去,不舍得让他有一点伤心,也不会以恶意的羞耻来换取快戚。
丘天以前没爱过,但爱了,自然就懂了,他渴望自己足能抚慰程飞雨寂寞的那个人,从身到心。
「因为洋洋!我欠他们欧阳家一条命,我是自愿接受他的羞辱的!这样你满意了吧!?」疯狂的嘶吼在室内响彻。失却冷静的程飞雨脸色嫣红,眼神却有一点叫人胆战心惊的脆弱。
现在的他,好像被迫着走在高高吊起的细钢丝在线,一个不小心,就会坠落,万幼不复。
「洋洋……是谁?」丘天困惑地喃喃反问出声。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只是一直不敢问。
「洋洋是……」
程飞雨在失控的边缘,可是张开口只说了三个字,却又倏地把声音凝滞。
要怎么跟别人说起这件事,这段感情?
他以前从来不曾提过。
对任何人。
只怕一开口,说出那个名字,他就会从自己一个人独有的回忆中溜走。
他情愿自己把这件事闷在骨子里,闷到死,这样那个人与自己共有的回忆,就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不会与任何人分享。
从欧阳洋死后,他内心纠结了无数次疯狂的念头。
有一段时间他根本就以为自己已经疯了。
习惯性的总是盯着一个地方出神,良久后被人唤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很多时候思想是一片空茫,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存在。
他只能感受得到那一种钝钝的痛,自胸腔里日复一日地散发出来,感觉着自己整个人好像正在从内到外地被腐蚀着,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在黑暗中也茫然大睁的眼睛,依旧愣怔地注视时空中的某一点。
听到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栘动,被牢牢实实拉上了窗帘的房间内不省晨昏,他就这样坐着,从日出,到日落,眼眸是灰色的,几乎也快失去生命的迹象。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因为洋洋要他活下去。
于是他活下来了,遵守着与他的承诺。
也许,他答应了要独自活下来后,每一天过的都是慢性自杀的日子。
但就算是这样,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后,也会有所谓「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灵药」的状态出现。
毕竟人是种一切那从己身优先考虑的牛物,对不好的事情,不愉快的事件,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心理及生理上首先采取的行动是忘记。
随着父亲也已经在疯人院里衰竭死去,知道那件事的人越来越少,身边的人渐渐都忘了那件事。
但,真的当所有人都忘记了,不再提他,只余自己心里一想起他就带着痛楚的时候,那种隐痛,也痛得他麻木,于是他开始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于是,他开始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把他忘了。
直到欧阳海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