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民生公司大楼会议室中,卢作孚向众股东报告。当他说出“前日获各位批准的公司增股七百万计划,昨日立即有了强烈反应”之后,果然不出所料,众股东也立即有了强烈反应。
可是,顾东盛却看出卢作孚脸上全无喜色。
卢作孚说:“第一个来的,是中央信托局。”
李股东应道:“孔祥熙看上了咱民生公司!”
顾东盛审慎地问:“他孔家财团愿加入多少股份?”
卢作孚冷峻地说:“50%到60%。”
众股东愣了。
程股东惊道:“那不是要一口吞了咱民生么?”
卢作孚接着说:“第二个来的,是中国银行。”
顾东盛道:“他宋子文也看上了我们民生!他要加入多少股?”
卢作孚又答:“60%。”
顾东盛叹道:“中国商界最大的两只老虎,一前一后,向我民生扑来。作孚,我民生公司腹背受敌!”
程股东又说:“宜昌撤退,他们就想把我们民生所有的船收归国有。全靠卢先生双脚站定,稳如磐石。”
李股东忧心忡忡望着卢作孚说:“卢先生,这一回……”
卢作孚愣愣地站着,一言不发,怎么也没想到,孔宋出手这么快,下手这么狠。
“这一回,孔宋两家来势比上回要把我民生轮船收归国有来得更猛十倍,作孚……”是夜,散会后,会议室只剩下卢作孚与顾东盛,顾东盛说。
卢作孚站在窗前,小心地掀起厚厚的防空窗帘布一角,看外面——日本飞机正在夜袭山城。卢作孚回头,取过会议桌上纸笔,写下一张手令。顾东盛凑上前看清,觉得意外。卢作孚写的是:“重庆大轰炸,日机已多次实施夜袭,民生各轮上所居住的职工家属,限于日内迁移疏散到安全地带!总经理卢作孚。”
顾东盛叫道:“作孚,我以为你写的是如何应对孔、宋。”
卢作孚喊:“李果果!”
李果果入内,接过手令,他模样远不如从前精神。
卢作孚问:“果果病啦?”
李果果摇头。
卢作孚说:“没病就打起精神来!此令,今夜起开始执行,你要代表我亲自督促!”
李果果强打精神说:“是。”
李果果走后,卢作孚这才回到股东会留下的难题。“东翁,孔宋同时看中咱民生这块肥肉,一个要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另一个索性就要百分之六十。就算把咱民生百分之百股份全给出去,也不够他们两家分的。”
“让他们两家……”顾东盛将两拳相碰,作了个二强相争的动作,又马上摇头,“这种时候,不太可能吧?”
“完全不可能。”
李果果再次来到会议室,说:“中央信托局打来电话,立等回话。”李果果刚转过背,文静又跑进来,说:“中国银行打来电话,立等回话。”
“谢谢。我知道了。”卢作孚还是老习惯,哪怕是手下人向他报告事情,他也要说谢谢。说完,卢作孚却转过身去望着玻窗外,“容我想想。”
李果果与文静退向一边。文静把在心头憋了好多天的疑惑说了出来:“果果,宜昌大撤退,飞机贴着头皮扔炸弹你都没怕过,民生机器厂那天,还没扔炸弹,你怎么就……”
文静没把话说完,没说出“尿了”两个字,果果听得懂。果果却摇摇头不说话。自从民生机器厂那天后,果果变了个人。从前话有好多,如今话就有好少。
顾东盛担忧地说:“作孚打算如何回话。这增股计划,又是本公司自己造出来的。”
“麻烦就出在这上面!当时我要解决轮船无油大难题,没想到还有这两个陷阱!”
“陷下去可就是灭顶之灾!”
“躲也躲不过,拖也拖不过。”卢作孚叹道。
“若一拖再拖,不予答复,将越来越被动。”
卢作孚低声一叹。文静从贴着防空十字条的窗玻璃上看到卢作孚的眼睛,去年在宜昌,她无数次看到这双眼睛,那当中透露出的是自信。可是今夜,眼睛里却充满了困惑与烦躁。
“我怎么觉得自己又有点像民初被棹知事打进合川死牢。”卢作孚冲着窗外自语。大约是不想让身后的顾东盛等得太久,他回过头来,“那个夜晚,全得东翁率众搭救。”
“那一夜,说我救你,毋宁说是你写下万言书自救。”
“东翁这一说,我想起一个人。”卢作孚道。
文静发现当顾东盛董事长无意中说出“自救”二字后,卢作孚眉头打开了,他眼睛一亮,愁云密布的脑瓜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
顾东盛问:“哪个人?”
“民生此次遭遇致使威胁不是因钱而起的么?此人正姓钱。”
“钱某人,做什么的?”
“管钱,开银行的。”卢作孚答。
“哪家银行?”
“民生做的什么实业?”
“交通。”
“此人开的银行就叫……”
“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新之!”顾东盛面露喜色,道:“作孚此时想到这个人,怕不是因为这个人,是因为这个人身后的那个人吧?”
卢作孚却忍着笑意,绷着脸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