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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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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仲不寒而栗道:“是!老师行踪,田中本不该多问。只是田中军令在身,无论何时何地,寸步不离老师,老师若遭不幸,必是田中先死在前!”

“升旗不去赴死,是求生。”升旗远望下游峡口天空,“田中君留此,另有要事。”

“什么任务?”

“11月7日这一天,卢作孚人在哪里,在宜昌哪栋房中,或是码头哪条囤船上,或是上了江中哪条轮船。”

“老师不说你去哪里,田中怎么向您报告?”

升旗一指那架电台,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符号。

田仲用英文读出:“W?”

升旗点头道:“我走后,日落之前,你也离开此船。11月7日前,无论对岸发生任何情况,不得动用电台。11月7日,定位卢作孚所在,无论你自己遭遇任何情况,务必给我发报。”

“是!”

“日落之前,必须离船!”升旗又强调。

“是!”田仲道,“此去W,路远道险,沿江中国军警便衣,对上行难民一律放行,对下行的人与船则盘查十分严厉。中国人,这种时候,谁还敢下行?”

“这是升旗的事,请田中做好田中的事。拜托了!”升旗恭恭敬敬一躬,双手扶门框,出了舱门。

“老师等等,几天来水位急落直下,跳板早已搭不上岸边,当中隔着水退后好几丈稀泥滩,我得再接两块跳板送老师上岸!”田中放下耳机,关了电台,三步并两步蹿出门去,一抬眼,跳板上早已不见升旗,再向前大片泥滩上也不见,怕老师滑下水去,低头看时,水面如镜,不起一点涟漪,田仲急叫:“老师!”

“沙扬娜娜——”听得岸边传来一声浓重三河口音的回应,掩岸竹林中,升旗背影若隐若现,一身宽袖敞口白衣白裤,依旧飘飘洒洒,纤尘不染。田仲手把栏杆在沉船长廊上呆立,想了很久,“老师怎么上的岸?”这问题,直到战后写下《与老师升旗太郎君一起在支那工作》一书时,还困惑着田仲……

田仲独自回到舱中,忽然感到冷。关了两边舱门,还冷。这才意识到是恐惧。一股莫名的恐惧像太阳出上游峡口后,水中岸上便会突兀生起寒意那样包围了他。竟无处可躲。江田岛铁血训练培养出来的无畏,在支那出生入死历练出来的意志,一转眼不知哪里去了。想了想,明白过来,这些年,自己一无所惧,靠的原来是老师的胆子。

先前,老师说到一个字眼“生祭”,这二字本来生僻,平时不大用。田仲却似在哪儿见过……这些年老师要求读二十四史,对古代中国名商了然于胸,那回读罢宋史,却记下了宋末文天祥抗元被俘,囚于大都土牢经年,南宋士民竟自动集合,向北生祭文丞相。因知其绝不降元,自分必死,索性趁他活着便行祭奠。可是,升旗“生祭”卢作孚,却又为何?还说“第一天,我就生祭过他了”。第一天是哪一天?田仲想起来了,10月24日清晨8点前,升旗在沉船上打个盘脚,背影真似老僧入定。田仲绕到船舷边,见升旗双眼紧闭,双颊却有泪痕。当时卢作孚的民字号船队与新集合的川江船帮木船拉响汽笛、喊着号子涌出峡口,算起来可不正是中国人“宜昌大撤退”的“第一天”?悲泪之后,升旗便口授上策中策,却不提下策。现在回想,当时升旗便已料定,上策中策军方难被采纳,而备好“下策”。十几天来,升旗多次说到:“棋从断处生。此棋卢作孚既敢断,留给升旗的,自古华山一条道——一本道而已。”

“田中君,你以为,什么人都敢与卢作孚纹枰对坐么?宜昌才是当今日中战场‘第一战区’,升旗与卢作孚这局棋,这才进入生死劫杀。”

可是,老师却又迟迟不肯下手,一直挨到今日,显然是万不得已,才下决心。老师此行,自然是去W空军基地。自云阳丸被困,其船长吉野便心生杀机。后来多次驾云阳丸对撞民生轮船,泄愤而已。万流轮被生擒,改号民权,卢作孚向亿万国人与长江列强当众上演一场东方式复仇好戏,吉野愤而辞去日清商船工作,回国后正值备军备战,便重新回归海军。日中战事一开,他正好在W任指挥。老师此去,面呈“下策”,正中吉野下怀。只待本月17日这边确定卢作孚所在位置,W那边特遣一支强击机分队飞宜,卢作孚难逃绝杀。日本军中,是人皆说“武士道”,老师布衣,却于寂寞中默默信守此道,是田仲所见武士道中第一人。居然于决心置敌于死地、且断定其必死无疑之时,对宿敌行南宋百姓敬其丞相之礼,令田仲惊叹。胜利后回国,一定要把老师的事写下来,留给后来的学生,教他们如何爱国,爱到什么程度……

这么想时,田仲觉得那莫名的恐惧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老师与他的宿敌两强决斗前才会激发出来的那一腔豪气。田仲开始筹划17日的行动,突然一愣,一味遐想,居然忘了老师嘱咐的最要紧一句话——“日落之前,必须离船!”

田仲赶紧行动,拿刀去沉船客舱中割下一大块行船时遮风的帆布,将电台、王八盒子,连同脱下的衣裤全裹在里面,捆成个大包袱。临出驾驶舱前,想起胜利后,此船值得重游,童心大发,便拔刀驾驶舱板壁上刻下一行字:“沙扬娜娜曾驻节于此!”然后肩扛包袱,小心翼翼过了跳板,踏入退水后的大片烂泥滩,却踩着一暗坑,泥水没齐胸部,包袱也落入水中,幸好早有所备,未浸湿装备,赶紧要拖了上岸,忽听得人声,只见一队便衣汉子从岸边分两路蹿了过来,一望身手,便知是自己的中国同行。田仲本能拔枪,这才想起王八盒子连同电台一起裹进了包袱,急中生智,索性将包袱按向泥坑中,自己身形也向下一缩,只露出鼻孔在外,浑身稀里糊涂,居然未被发现。只见汉子中那个戴鸭舌帽的为首者背一侦测电台,向船上一指,率先向沉船冲去,一脚踩在田仲脑瓜上,田仲整体身体“咕噜”一声陷下泥潭,这人恐怕是把田仲的脑瓜当成了泥潭中冒出的一坨稀泥,也没在意,踏上跳板,蹿上船去,接着就听到他从驾驶舱中发一声喊:“沙扬娜娜这娘们跑了!”

好厉害,这人居然识得日文。田仲想到,自己在驾驶舱刻下的字用的是日文。田仲从泥潭中重新冒出头来,一脸稀泥,整个头倒真的成了泥潭中一坨稀泥。所以当这队汉子在暮色中撤出沉船时,根本无从发现脚下还有个大活人。田仲在泥坑中屏住呼吸死里逃生……扛着包袱刚翻上那边垭口,田仲暗自庆幸,更暗自佩服。那天因升旗判断重大失误而失去的对升旗的信任,重新得到恢复。

淡忘

大撤退后,合川麻布小贩卢茂林只读过四年小学的二儿子卢作孚回到民生公司,股东们续聘他为总经理。1939年10月10日,国民政府授予卢作孚三等采玉勋章。几年后,卢作孚写下《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其中有一段回忆到大撤退。

当宜昌码头前这片荒滩被升旗断定为日中战事的“第一战场”时,这里同时也成了中国演艺界第一大舞台。

这天,天刚亮,一个消息被荒滩所有的人奔走相告——“中国影人旅行剧团”今日乘轮到宜。

说起这个剧团,名气大了!七七事变后不过三月,由作家陈白尘、导演沈浮等人发起,上海明星、联华、艺华、新华各影片公司明星纷纷加盟。

“谢添、白杨都要来!”李果果来到12码头,向正在民主轮前指挥装卸的小卢先生报告这消息,卢作孚听了,却扭头对文静一笑。文静对李果果嗔道:“你这才来报告哇,晚了!他们撤退,就是卢先生派民贵轮接的。昨天卢先生就给民贵拍了电报,邀请他们到宜上岸为民众演出一场。立冬了,想给前方将士募集寒衣。”文静望着繁忙的码头,“抢了这多天,卢先生也想让全体船岸人员劳逸结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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