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家伦解释道:“英文缩写——新品种奶牛。”
石柱儿与莫愁可怜巴巴望着罗校长与卢作孚。
罗校长一狠心,说:“实在带不走的,放弃!”
莫愁忙问:“什么叫——放弃?”
石柱儿说:“鬼子打到哪儿,都是鸡犬不留。”
罗校长又说:“放弃,就是请各位饲养员们自行处理。”
莫愁执著地问:“什么叫——自行处理?”
罗校长说:“或吃、或卖、或送给你们乡下家里的人喂养。只有一条原则——大到牛马,小到鸡犬,一个也不能留给日本人。”
卢作孚冷峻地点头道:“日本人鸡犬不留,中国人也鸡犬不留!”
一对少男少女突然瞪大眼睛,充满戒备,本能地上前护在小牛跟前……
“早在1937年中央大学由南京西迁重庆时,他(卢作孚)就曾无偿提供长江航位,为中大免费运输全部西迁物资……一部分品种比较精贵的动物和其他人员物资一道,从南京乘民生公司的船撤回重庆……”2009年,一群年已九十的老人回忆道。他们是抗日战争时期南京中央大学在校生:苏笺寿(中大三二级),邹福康(中大三一级),赵永年(中大三二级),贾遵庚(中大三一级)……
这几天,报上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更让人心紧:——11月20日,林森启节,乘永绥轮……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大本营由南京迁往武汉。
——兵临城下,南京城难民如潮……
到了1937年12月9日这一天,南京城门大开,涌出的难民潮中,有一对少男少女,赶着本地人少见的外国牛,其中一头最大的奶牛背上,还骑着两只竹笼,笼中呱呱咯咯叫个不休的,是几只美国鸡和北京鸭……
四天后,南京失陷,30万人被屠杀。中央大学校门被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模样的日本兵,用鲜血涂抹一句日语:“鸡犬不留。”
1938年1月7日,蒙淑仪在北碚家中读到一份报纸,“国民党中央执监两委,通告各级党部,本月六日起在重庆开始办公。”蒙淑仪目光向这则消息下方一滑,泪水顿时落在报纸上:“卢作孚昨抵汉口,就任交通部常务次长。”
事后蒙淑仪才知道,大本营撤出一个礼拜,丈夫才撤。刚撤出,南京就失陷了。
1月10日,国民政府决定在汉口成立军事委员会水陆运输管理委员会,卢作孚任主任委员,负责指挥战时水陆运输。为提高处理民生公司事务的效率,卢作孚同时在汉口设立民生公司总经理室。
汉口民生分公司二楼,卢作孚正口授电报:“……决以‘主’、‘康’、‘苏’、‘熙’、‘福’、‘治’、‘安’、‘意’、‘勤’八轮行宜万,每次有920吨以上之载量。保证,1938年1月运出4800余吨,2月将余数全部运出武汉……”
他身后,李果果正埋头熟练地记录电文,听得流畅的口授声卡住了。他抬起头来,发现小卢先生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面部表情相当痛苦。
“小卢先生,你怎么啦?”
卢作孚大张的嘴唇哆嗦着,伸手向李果果记下的电文,食指指甲用力在刚记下的“勤”字上划杠。
李果果揣摩卢作孚的意思,“小卢先生的意思是——把勤字轮划去?”
卢作孚用劲点头。
李果果说:“这样总载量就降至780吨,2月内怕完不成合同。”
卢作孚突然恢复了声音,低吼:“把勤字轮给我留下!”见把李果果吓住了,卢作孚缓和过来说:“我要用。”
“小卢先生,你要用民勤轮?”果果问。
“我的一个朋友要用……百日之前,他用过一趟。这一回,就跑一趟水,最后一趟水。”卢作孚听着窗外江水声,望着夜色中的江面,似乎已与这朋友搭上话,“我就再为你跑最后一趟水……”
“哦。”李果果喉咙卡了一声,明白过来了。
那天,在朝天门,拿自己的船,把小三峡大三峡的壮丁们送往下江,送往沿海,送到上海、南京战区起,卢作孚心里就一直放不下,他更是牵挂着川军的主帅,自己结识了十年的老友刘湘。刘湘率军出征后的动向,点点滴滴、片片断断,他都在意:1937年10月26日,刘湘被任命为第7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为副司令长官,负责护卫南京。刘湘胃溃疡发作,坚持指挥川军抗击日军。
11月下旬,南京失陷后,刘湘迁往武汉,继续指挥。
1938年1月20日晚,汉口万国医院,刘湘从病榻上强撑起,对围在床边的川军诸将领口述遗嘱:“余此次奉命出师抗日,志在躬赴前敌,为民族争生存,为四川争光荣,以尽军人之天职。不意宿病复发,未尽所愿……今后惟希我全国军民……”刘湘捂着腹部吐血,挣扎着对围上来的诸将领说:“继续抗战到底,尤望我川中袍泽,一本此意,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以争取抗战最后之胜利,以求达中华民族立自由之中。”当晚8时,刘湘吐血半盂,病逝于汉口万国医院。
1月23日,刘湘大敛仪式在汉口举行。蒋介石、汪精卫、于右任、孔祥熙……卢作孚自己也赶了去。
刘湘治丧委员会主任何应钦,委员由白崇禧、卢作孚……八人组成。
清理刘湘遗物时,大家发现他亲笔录下的两句古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卢作孚读时,泪流满面,心头一震——十年前,甫澄就爱写这两句诗,莫非……
1月26日,雾气萦绕的江面,民勤轮驶离汉口,船头飘着两杆冲天的巨幅白幡。甲板上站满荷枪实弹神情肃穆的士兵,护卫着刘湘灵柩。1月30日抵宜昌,宜昌军政长官及各界代表数百人在船码头公祭送灵。
2月4日清晨,重庆朝天门,坡坡坎坎站满了人,完全是去年9月1日送川军出征的规模。只是氛围迥异,去年是雾茫茫重庆,今日残阳如血。去年所有民字轮集结起航,今日只有“民勤”一条船开了回来。
船渐近,众人能看清船头巨幅白幡上书挽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落款是:“郭沫若敬挽”。
刘湘,字甫澄,四川大邑人。陆军第7战区司令长官兼第23集团军二级上将总司令。鏖战于泗安、广德战场上。淞沪战役失败后,奉令守卫南京。反攻芜湖战役开始不久,1938年1月23日因病于汉口殉国。国民政府予以国葬,追赠一级上将。年四十八。葬于今成都诸葛武侯祠相邻之南郊公园。
与刘湘同舟出川的两位中将师长王铭章、饶国华在同样的岁月里与刘湘相同归宿:饶国华,四川资阳人。11月23日奉令于浙江长兴阻敌。绝命书曰:“决与城共存亡,上报国家培养之恩与各级长官爱护之意。”阵陷,焚广德机场,自戕殉国。国民政府追赠陆军上将。年四十三。1937年12月,饶将军灵柩由“民俭”轮送归重庆国葬。
王铭章,四川新都人。奉令于滕县阻敌。“决以死拼,以报国家”。巷战中腹部中弹,举枪自戕殉国。葬四川新都。国民政府追赠陆军上将。年四十五。与卢作孚同龄。1938年5月19日,王将军灵柩由“民俭”轮送归重庆国葬。
出川后,川军将士面对暴日,无一孬种。杨森率川军20军抗战建功,授上将……
“自1931年至1945年,中国与日本展开22次大型会战……21名上将、72名中将、167名少将喋血殒身,往复冲杀肉搏成仁者82人,身陷绝境自戕蹈死者25人,身陷囹圄视死如归者14人。”——60年后,重庆陪都文化研究中心抗日战争史学者王康冷峻地写下。
锁喉
“精辟!”升旗望着田仲,毫无讥讽之意,“我国军方的老爷们只知攻城掠地、滥杀无辜,几人能像经济学者田仲这样看到二十世纪凡发生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最终比拼的是眼前这堆东西?中国的蒋、毛看到了大处,可惜却无暇顾及——”升旗一跺脚,“中国的喉咙管,现已踩在你我脚下。”
长江,自古是这个国家的“黄金水道”。十九世纪后半,商用轮船驶入,长江日日夜夜托载的,胜似黄金。
1937年8月13日之后,国人不再称它“黄金水道”,改用两字——“命脉”。
国民政府撤退,凭它作命脉。军队挺进与撤退,拿它作命脉。工商、民众撤退,靠它作命脉。中国全靠它作为维系战争中国家生命的大动脉。
战争开始时中日海军力量对比。论舰只数量,1比6;论吨位,1比22。空军无比。
中国陆军正沿着大动脉水上陆上由上海、南京、战争第二年的此时,已退至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