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部分(2 / 2)

李骥微微觑了他神色道:“是城中白马寺的住持求见。”

这事倒引得裴禹亦奇道:“作甚?”沉吟片刻,道,“那便请吧。”待李骥出去,转首见闵彧还立着不动,片刻终是无声叹了口气,道,“这法师道德深厚,你一同见见吧。”

那主持进得帐来,见裴禹正在当面,身后还侍立着位少年将军,帐内再无卫士。两厢施礼,便在案前对坐。

裴禹笑道:“法师又要去龙华山送什么?”

住持道:“我今日求的事,若得先生首肯,便倒是可将那经卷骨殖迎回来了。”

裴禹道:“哦?”

住持正色道:“先生前些日发进城里的消息,欲说与引洛水灌城?”

裴禹目不转瞬,只道:“是。”

住持合掌道:“请先生以生民为念,不要如此罢。”

一旁李骥闵彧俱觉诧异,裴禹闻言,却并不吃惊,只微微一笑道:“我当赵慎是个人物,真能硬气到底,原也不过尔尔。只他倒乖觉,可法师也肯为他做说客?”

住持道:“与赵将军倒无干。”

裴禹闻言,眉梢不由挑起,片刻后笑道:“法师,你与其劝我,倒不如去劝赵慎归降罢。”不待住持回答,又冷冷道,“难不成法师自认为是张孟谈?他想做赵襄子,我却不是智伯瑶。”

住持面上并不变色,道:“水火之道,伤损天道人心。先生若最终得不了洛城,此时又何必妄担多少无辜生灵的命债;即便如此得下洛城,城中到时生灵涂炭,得这一座死城又有何用?”略停一停,又道,“何况,先生是有佛缘的人。”

裴禹忽而轻笑一声,道:“法师眼中,我何时是结善果的?这时说我信佛,怕是反话吧。”

住持叹息道:“先生一面为人求体康泰健,一面却要开杀戒,这样何能得偿所愿?”

裴禹目光一凛,语中尽露杀机,道:“何人与你说我在为人求体康泰健。”

住持却是一笑,道:“无人。”又道,“先生在帐中公务,手中却一直持着念珠,细看指上又见伤损;案上置着药师经,朱砂和两套笔砚;想来是刺血抄经,而抄药师经又能求什么?”见裴禹不语,又长声劝道,“先生既如此虔诚,不若便与人方便,亦与己方便罢。”

裴禹沉默不语,起身径自踱至帐门,帐外风声愈响,拂起帐帘,几乎要卷在面上。帐帘起落间,露出半空阴云。一室人皆无声息,良久,却听裴禹漫声道:“法师,这天却终是要降大雷雨了。”

这一日,晨起时尚天色晴朗的洛城一带骤降一场急雨。只申时一个时辰,测雨量的竹竿便被没下半寸多高。其后雨势转小,却并不止息,直到夜晚掌灯,仍可闻帐外淅沥雨声。

方才,有卫士进来报日间战损。土山易手后,尉迟远便遣人拆了城内守军弃守的地堡,那地堡接续的地道连着城内,西燕军想要打探地道出口,更想着摸进城去。却不防城内早在出口旁埋了大瓮,地道里有人走动,城内巡视的守军便可由着大瓮传音而听得。待到地道中的西燕军一路向里,快到尽头时却突然被偷袭。防备的守军把烟灌进地道,熏得里头呆不住人。地道内又昏暗,慌乱中西燕军互相踩踏,倒伤了十余个人。

尉迟远早把指望都放在绝堤灌城上,对这事倒也不太上心。只是遣人进地道的事,也是裴禹一早有过交代。此时受挫,自然也还是要报他一声。

禀报的士卒说毕了情形也便要走,却被裴禹叫住问道:“那地道里是什么情形?”

士卒道:“只是一条地道,没多特别。”

裴禹道:“旁的呢?”

那士卒摇头道:“没了。”

裴禹沉吟片刻,仍是道:“你再细想想,可还有什么?”

那士卒想了半日,道:“非说有些什么,便是那地道甚为狭窄,勉强容两人并肩过。碰上塌了半边的,便只过得去一个人。想来即便今日不被察觉,想通着此处进城,也不大便易。”

裴禹扬眉问:“地道内有倒塌?”

士卒道:“倒也并不甚多,那地道中已木架支持,巷道顶上总还是稳固。”

裴禹闻言,忽而笑道:“好。”

那士卒不知他为什么说好,正疑惑中,听裴禹吩咐道:“你们今晚便再进去一次,不做别的,要摸到地道进城墙的尽头,把那里撑着的木架毁去。”

那士卒听了,更觉不解,心道白日里不过是走动一遭就被狼狈赶将出来,若还在里面生事,怕连命都不知怎么丧掉;可当着监军,哪敢反驳。裴禹亦看出他神色为难,道:“这事你如何做成,我却不管,可这事成与不成干系着攻城的难易;做成了,是大功一件,如何嘉赏都使得;若做不成,”略顿一顿道,“便也不必回来了。”

那士卒被骇的猛咽了口口水,只剩下讷讷称是,一时去了。却见李骥已捧了竹刀来。裴禹在帐中案前正坐,执竹刀便割开手指,只见殷红血色滴入盏中。李骥在一旁调弄朱砂,和血倾入砚中,便也退了出去。裴禹执起纸笔,好似近旁不曾还有个闵彧。闵彧只见鲜亮赤色涂抹在墨黑砚池中竟似泛起诡异光亮,蘸在笔端落于纸上,忽而心中一阵隐隐翻腾。他不敢造次,只低了头不语。

他刚护送着白马寺住持到洛城之下,本想回来向先生报过一声便罢,却被裴禹叫住。他默坐一旁,心中思量这一日中的事,亦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李骥又进来轻轻收了案上物什,连写就的一张纸笺捧起收好。闵彧这才回神,抬头便见裴禹取白巾覆上指节血口,他眼前一刺,忍不住道:“先生……”

裴禹看他微皱着眉头,道:“你是觉得我如此是为做作罢。”

闵彧略直了身,道:“先生是诚心为太师祝祷的。”

裴禹见他王顾左右而言他,也不再纠缠,起身行至帐门,长声道:“你看这雨天,便知是天也要亡赵慎。”

闵彧起来随在他身后,他心中本就闷闷的,听这话却更觉感慨,不由微叹了一声。只听裴禹问:“你方才送住持回城中了?”

闵彧道:“是。”

裴禹转首看他一时,冷笑道:“你在城下又做什么了?”

闵彧被质问得一凛,转而垂首道:“我与城头上赵将军相谈了几句。”

裴禹闭了双目,抬手扶在额前,半晌睁眼道:“你却丝毫不多些记性?这是几遭了?”

闵彧见他眉间隐有怒气,也不敢辩白。半晌听裴禹讥道:“他这次是怎么瓤你的?”

闵彧低声道:“先生莫怪我冒失,只是我总觉……”

裴禹止了他,向回踱去,边冷笑道:“你这点心思我一早知道。可你觉得赵慎是愿俯首归降的人么?若不是,今后便也不必枉费力气了。只可笑他那骑兵再强,却宁可拱手给了高氏,抑或自毁在手中也不肯为我所用,却是犟到发傻。”

闵彧道:“其实赵慎并非全无软肋,”见裴禹看他,又道,“生死显贵确是不入他眼,可若先生能周全他的部众,他未必不动心。”

裴禹道:“这却奇了,他若归降,那部众自然便保全,何须算在我这里。”

闵彧轻声道:“可赵慎未必这样想。”

裴禹手指不由一动,他掀起裹手的白巾,见血已止了,只手指上一条细细的伤痕微微泛红,停了一停,道:“是了,我却忘了,他父亲当年做的事。”思忖一时道:“倒难为你如此用心。”

闵彧低声道:“我劝先生招降赵慎并不存什么私心——若说有私心,便是我私心中对他不无敬惜。”

裴禹听了倒是一笑,道:“你又何需羡慕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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